“延頸長歎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梁絕,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饑。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曹操從欒奕口中聽完《苦寒行》全詩不由愴然涕下,“子奇心情與操何其相似,伯牙子期不過如此!”此時正值用餐時間,視線中教會的衛士有的拾柴準備生火,有的則拿著鐵鍬賣命挖坑埋鍋,可是冬日裏的地凍得邦邦硬,根本挖不凍。於是隻能用長槍、寶劍在地上先掏出幾塊土,再在小坑裏生火把地烘熱才能將坑洞擴大把鍋放上。


    平原作戰時,由於補給運輸便利,教會衛士們的口糧一直很好。如今,連糧草運輸都很困難,更何況肉類、菜蔬了。所以在絕大多數時間裏,士卒們啃的都是毫無滋味可言的幹糧,再配些稀粥,間或可以吃上些欒奕專門令人烹製的醃黃瓜和酸白菜,那味道吃一頓兩頓還行,吃兩個多月,味同嚼蠟。其中的苦難隻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才品味的到。


    看到衛士們艱苦的現狀,曹操不由聯想到了自己,聯想到了欒奕。哎……誰願意拋下家中的妻、子跑到這寒冬臘月裏的太行山上來受苦?難道子奇跟我天生喜歡殺戮、攻伐嗎?人都是喜歡安逸、溫暖和靜怡的。


    年輕時,我曾問子奇最希望過什麽日子,子奇的迴答:風景宜人陋室一間,青梅竹馬愛妻一人,院外良田數畝,家中父母安康。


    他渴望過世外田園似的生活。至於我曹某人……雖不似他那般灑脫,但也僅是想為一方父母,完成日常政事後老婆妻子熱炕頭,過簡單的生活。


    然而世事弄人,天下紛亂不止,年年歲歲你攻我我攻你,百姓深受“倒懸”之苦。子奇作為救世之才,以解救世人為己任,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讓世人知道救世神才中“救世”二字並非空穴來風。為了讓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他東征西討,用拳頭打造一片安寧。


    可是當教區的百姓們享受安樂的時候,誰又知道子奇付出了什麽。兩年了……子奇此番出征河北已經兩年沒有迴過家了。


    他甚至都沒有見過自己新生兒子的麵,隻是在出征前得到妻子楊婉懷孕的消息。後來兒子出世,安平的戰事正陷入焦灼。他也沒時間為孩子取名,隻能由留守濟南的毛玠代勞,起名為“平”,暗喻早日平定安平城。


    如今,幽州戰事結束,欒平已經一歲有半,卻仍舊沒能見上親生父親一麵。


    曹操知道,欒奕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即將迎來而立之年的他,還是很渴望見一下自己這位長子的。這一點可以從欒奕日常舉止中看出端倪。


    有一段時間,欒奕閑著沒事會攢著一把小刻刀,對著一小節木頭刻來刻去。


    隻不過,欒奕每日所需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雕刻的時候時不時因為思想雲遊到政務上,一不小心割到手,害得他現在手上到處都是刀疤,傷痕累累。


    曹操至今都忘不了昔日初識欒奕時,他那雙手的樣子。那是一雙極具藝術家天賦的雙手,十指修長,潔白而又柔潤,活像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工藝品。再看看現在這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足可見證欒奕這些年來經曆的滄桑。


    曹操問欒奕刻的什麽。


    欒奕咧開幹裂的嘴唇笑了笑,說在雕一匹木馬,將來見到欒平當做見麵禮。


    曹操看著欒奕臉上凍裂的痕跡,一時間哽咽了,不知該說些什麽。他記起少年時讀《詩經》,在看到“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一句時,完全不知所雲。現在算是真正體味到了其中的滋味。


    行軍之苦不單單在身上,更在心頭。


    令曹操無比驚訝的是,在如此艱難的行軍之路上,八萬教會衛士竟沒有一人報出哪怕一絲埋怨。曹操知道,在這方麵聖母教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每每衛士受不得苦,他們便會閉上雙目祈禱一番,實在是忍受不住就去找隨軍神父,向其倒一倒苦水。


    此時,神父總會耐心為他開導,告訴他眼前的苦難是聖母的考驗。隻要他能熬過太行山,教主不但會大大的賞賜他們,還會把他們在此行為中教會做出的貢獻記錄下來,存入講堂留檔。同時再抄錄一份,用聖泉水浸泡烘幹過後,再借聖火燒去天堂。如此,天上的聖母的聖母便會得知他們為宣揚神的福音所作出的努力,並為之喜樂,待來日他們百年之後會蒙神的福音,成為幸福天堂中的子民。


    聽了這些,教會衛士們臉上的愁苦瞬時而消,眼中霎時迸發出堅定的神采,隨即默默迴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借了這份信仰的力量,八萬教會大軍突破萬難,曆時三個月之久,終於跨過了太行天塹,在聖元九年春日抵達上黨郡邊境。


    話說上黨自古以來便是大漢北部並州重鎮,是長城、州治晉陽城以外,防止塞外匈奴人南下入侵中原腹地的又一戰略要衝。為加強這一重要所在的軍事防禦力量,自漢文帝始便在上黨至冀州的必經之路上依據山勢修建了四座雄關,分別為天井關、上黨關、壺口關、石研關。


    在過去的數百年裏,大漢借助這些雄偉的關隘不止一次打破了塞外胡人入侵中原的陰謀。如今,麵對洶洶而來的教會大軍,高幹反過頭來將它們當做阻擋教會北伐的屏障。


    天井關、上黨關、壺口關、石研關四座關隘中,以壺口關最富盛名,也最堅實。高幹遂將中軍設在此處,另命大將鞠義帥一萬人把守天井關以為先鋒,並責令鞠義隻許固守不得出兵,力求耗盡欒奕兵糧,讓其不戰而退。


    得到這樣的指令,鞠義很是怵頭。據他得到的可靠情報顯示,欒奕在過去的安平、易京之戰中使用了一種可以引發大規模爆破的器具。具體是什麽他並不清楚,而且他也是最近剛剛搞懂什麽叫做爆炸。


    一座城池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化為塵土,與之相伴的還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結合教會在過去戰爭中多次投入使用的霹靂車,鞠義完全有理由相信,欒奕手下的教會衛士可以將那種引發“爆炸”的東西從百步開外拋射到城牆上,給駐守城池的己方大軍造成巨大傷亡。


    如此一來,固守關隘純屬自取滅亡。若想阻住欒奕北伐的步伐,隻能智取……


    智取?聯想到欒奕帳下的那些謀士,再想想他手下那些能征善戰的將領,鞠義不由搖了搖頭,他們哪個不是奇謀百出的行家裏手,在他們麵前玩智取純粹自取其辱。


    智取不行,還有最後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在城前駐守一彪人馬,如果發現教會大軍要使用霹靂車,便迎頭痛擊。如果教會兵馬舉眾來攻,可靠到城邊,借城牆上的弓弩陣掩護。


    但是這樣的缺點也是明顯的,鞠義分出大量兵馬駐守城外勢必會與教會大軍主力展開大量白刃戰,從而帶來巨大的傷亡。而鞠義手中隻有一萬多人,隻是教會大軍總數的八分之一。根本耗不起。


    可是,目前也沒有別的對策供鞠義選擇,隻得能拖一天是一天。


    翌日清晨,有探馬傳來急報,教會大軍距離天井關已是不足二十裏。


    鞠義不敢遲疑,立刻分出七千大軍於關前列陣。兩個時辰後,地平線盡頭揚起滾滾塵煙,塵霧之中隱隱可見人影瞳瞳。


    那些人影在灰黃相間的塵土之中邁著整齊的步伐,銀色的鎧甲在日光照耀下綻放著金光色的光芒。他們手中的長槍統一斜向前高挺著,邁出的步子整齊劃一,隆隆的腳步聲與鼓聲齊鳴,僅那份氣勢就讓關前鞠義手下的兵馬不寒而栗。


    教會大軍於關前三百步處止步,一員銀甲小將從陣中衝將出來,將他那別具一格的流星錘指向將旗之下的鞠義,喝問:“大漢護國神教教主,兗州刺史欒奕奉吾皇之令,前來並州討伐亂黨高幹。爾等為逆臣謀士,按律當斬,但念在爾等乃是受小人蒙蔽,情有可原。如若主動請降可免死罪。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他就是欒奕?”樹的影人的名。鞠義雖早就聽說眼前這位大漢六州四國的實際掌控者隻有二十九歲,但在真正親眼見到欒奕後,仍禁不住感歎欒奕竟是這麽的年輕。看起來也就二十冒頭的樣子,下巴上的胡須僅有一寸許,與滿臉胡須的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卻是不知,古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頭發和胡須是不能輕易修剪的。否則就是大不孝。


    可是欒奕卻不講究這些,為了避免滿臉大胡子影響美觀,他會在深夜無人之時偷偷修剪一下胡須,故意將胡子打理一番,修理成一副十分儒雅的山羊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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