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後吐真言。”


    聽欒奕說為了兄弟竟不惜拋棄現在手中的一切,張飛、郭嘉無不動容。


    張飛甚至一度想,這輩子能交下這樣的兄弟——值了。可是正當他激動到幾近涕零的時候。


    卻聽“啪”的一聲。驚詫之間抬眼望去時,郭嘉剛剛從欒奕麵頰上扯離。


    “呀!奉孝,你又發啥瘋。”張飛趕忙從中間把欒奕和郭嘉隔開,生怕欒奕還手郭嘉吃大虧。然而令他無比驚訝的是,欒奕非但沒生氣,反倒笑了,笑的格外暢快。


    “欒子奇……”郭嘉指著欒奕的鼻子就罵,“你剛才說什麽?說放棄?啊?你想沒想過,如果你放棄了教區上千萬百姓和信徒怎麽辦?你有沒有替那些為你賣命十數年,流血流汗的人想過?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說放棄?你簡直太讓我失望了。小時候那個雄心萬丈的奕哥兒哪去了?”


    “可是……我不想……”欒奕話剛說一半,便被郭嘉打斷。


    “奕哥兒,你心裏想什麽,我大體明白了。不就是覺得官做大了,跟我們幾個疏遠了嘛!”


    欒奕點頭稱是。


    郭嘉道:“明說了吧!其實我們也不想這樣。”


    “那你們跟我親近啊,繼續跟我說笑啊。”欒奕反問。


    郭嘉道:“我們想,但是不行。”


    “你們怕我嗎?”


    “怕你什麽?”郭嘉先是一愣隨即釋然,“你的意思說我們怕惹怒你,然後被你殺掉?”


    “不是嗎?”欒奕疑惑。


    “當然不是!奕哥兒,你是我們的好兄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你是我們最早交的朋友。兒時、少年時我們朝夕相伴,比親兄弟還親。你什麽脾氣性格,我們不知道嗎?像你這樣重情義的人,再怎麽變也不會對兄弟下狠手的。所以我們從來沒擔心過惹惱你會丟掉性命。”


    欒奕道:“那你們為什麽對我恭恭敬敬的,跟外人似的。”


    “我的奕哥兒!”郭嘉一臉無奈,“我們也想跟你親近,但是不能。試想一下,如果我們還跟過去那樣跟你勾肩搭背,別人會怎麽想。一方麵,他們看我們這樣做,也會跟著效仿。如此,教主威儀何在?整日嘻嘻哈哈,都不把奕哥兒的話當迴事,還怎麽施政?另一方麵,咱們兄弟如果還如過去那邊親密,而我們幾個又身居高位,無論教會也好朝中也罷,肯定有人無解奕哥兒是任人唯親。長此以往,誰還願來投效。所以說,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故意對奕哥兒格外客氣。這也是為了奕哥兒和聖教好啊!”


    “原來如此……”欒奕頓時釋然,“可是私下裏獨處的時候還那麽‘教主’長,‘教主’短的?”


    “這不習慣了麽!”郭嘉幽怨道:“平日裏跟奕哥兒官腔打的多了,私下裏不由自主也跟著客套起來。


    “嘿!”欒奕破涕為笑。習慣成自然,他本人也出現了這種狀況。所以郭嘉說的話他完全能理解。“那以後咱們得把壞習慣改過來,私下裏繼續像兒時那樣交流。”


    郭嘉眼中韻出幾絲感動的潮色,簡短而又力的應道:“哎!聽奕哥兒的,我們以後改還不成?”


    “這還差不多。”


    是夜,解開心結,欒奕心情大好,迴到大堂落座,迷離的視線中高台下的朋友們與自己仍然遙遠,但在遙遠的距離之間又有一根根千絲萬縷虛無的細線,將他們與自己鏈接在一起。欒奕知道,那是象征友誼的鏈接點。


    欒奕暢快,卻有人不暢快。


    酒過三巡,一些過往積怨冒了出來。身居高位的視角中,張繡正憤慨的看著曹操,曹仁、夏侯惇則同樣怒氣衝衝的盯著張繡。


    顯然,張繡還在為當年曹操霸占亡叔的遺孀而心有積怨。曹仁和夏侯惇則在為張繡臨陣倒戈心懷不滿。眼見兩夥人火藥味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欒奕揮了揮手,把荀彧叫到身邊,點了點曹操,又指了指張繡。


    荀彧會意,領命而走。


    他先來張繡身邊敬酒,二人滿飲一盞,說了些不痛不癢的閑話。荀彧隨即天南海北的侃起大山,他問張繡,“濟南國曆史悠久,相傳上古時大舜便躬耕於此!”


    張繡頓時忘了發怒,問道:“竟有此事?”


    “《史記》有載‘舜耕曆山,曆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上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河濱器皆不苦窳’。這裏說的曆山,就是曆城外那座曆山。”荀彧繼續侃大山,“昔日舜耕曆山的時候,其父瞽叟和他的後母,以及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象,嫉妒他深得民心,千方百計想害死他。有一次,瞽叟說家裏缺水,讓大舜挖給家裏挖井。卻在大舜把井挖到一半時,與後子象一起從上方填土。把大舜埋在了地下。他們本以為大舜被活埋,卻不知在此之前自己的計劃已被舜的雙妻——娥皇女英得知,事先告訴了大舜。大舜早有準備,在挖井的時候另挖了一條密道,逃出升天。”


    張繡憤憤道:“這瞽叟和後母忒歹毒,殺之難消心頭之恨。”


    “莫慌,且聽我把故事說完。”荀彧道:“大舜得救之後,非但沒有怨恨父母、兄弟,一如既往的孝順。此事感動天地,時人無不稱頌。連當時的皇帝堯帝都對大舜大加欣賞,當即把王位傳給大舜。同時,大舜以德報怨的舉動也感動了瞽叟和象,自此父子二人不再與大舜針鋒相對,象還不惜性命,幫大舜四處征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創華夏文明之輝煌。兄弟不計前嫌,和睦相處,可謂一段佳話也!”


    “佑維可明白我的意思了?”荀彧給張繡遞上一個探尋的眼神。


    張繡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大致明白了。”


    “你與孟德現在同殿為臣,按照聖教的說法,便是主母帳下的兄弟了。身處兄弟之位,就要行駛兄弟之責才是。再者說了,要說不快……”荀彧點了點主位上的欒奕,“教主的叔父被曹**死,尚且可以放下仇怨。你那點小仇小怨,根本算不上大事。教主為何冰釋前嫌?還不是為了集結一切有才之士鑄就大業?冤家宜解不宜結,分則兩害,合則兩益,兄弟齊心合力斷金。為了齊心協力立下不世功業,教主可以拋卻個人恩怨。佑維肯定也能行,不是嗎?”


    張繡拱手,“繡受教。日後定與曹孟德好好相處,共助教主創出豐功偉績。”


    “那便好,那便好!”荀彧笑咪咪拍了拍張繡的肩膀。甩著他那對大袖又來到曹操身側,“孟德公,在下敬你一杯。”


    “好!”曹操笑眯眯一飲而盡。


    “孟德公還在為張佑維臨陣倒戈而生氣?”荀彧開門見山問。


    “哪有的事。若非佑維,我還在困獸猶鬥呢!”曹操吧嗒吧嗒嘴,或真或假地說:“困獸猶鬥結局注定,說不定沒有佑維,我這會兒早就死了。”


    “哎!喜宴上莫提不吉之言!話說迴來,孟德兄雖然不記恨佑維……” 荀彧環視一眼身旁的夏侯惇和曹仁,“但元讓、子孝怕是還對佑維心中有怨吧!”


    “絕對沒有!”夏侯惇和曹仁話雖這麽說,但明顯口心不一,看向張繡的目光中仍充斥著怒火。


    這一切荀彧都看在眼裏,他問曹操、曹仁、夏侯惇:“諸位可知張佑維當年為何叛出曹公?”


    三人同時搖頭。


    荀彧表情忽然從嬉笑轉至嚴肅,“昔日,佑維被教主活捉,無論如何不肯歸降。直到得到確鑿信息,主公霸占了他的嬸嬸,他才一改口風,轉投聖教帳下。所以,佑維叛走,怨不得他,歸根結底還是因曹公而起啊!”


    “竟是這般!”曹操恍然大悟。“若非文若告知,吾實不知。”


    荀彧也拍了拍曹操的肩膀,“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君子行事,講究敢作敢當。曹公犯下錯事,雖受到兵敗的懲罰。但現在與張佑維同殿為官,將來還有偌大個事業等待我們去奮起拚搏。為將來關係融洽,能齊心協力,何不放下身價向佑維敬上一杯水酒,杯酒釋前嫌,重塑兄弟之情呢?”


    “文若言之有理。”


    荀彧目視下,曹操喊上曹仁、夏侯惇諸將,大步離開原位,徑直來到張繡麵前。在張繡震驚目光注視下,恭敬向他行禮。張繡則以全禮還之。銅盞相撞,一杯酒喝下去,臉上同時綻放出親和的笑容。


    荀彧隨即向高位上的欒奕點了點頭,示意領導布置的任務已然完成。


    欒奕揚唇,遙遙舉杯慶賀。


    是日,欒奕大醉。宴席散後,直接被人扛迴楊婉的臥房。


    剛嫁入欒家不久的楊婉,在丫鬟小廝幫助下為欒奕擦洗身子。不知為什麽,在這個出征前一天的夜晚,當看到欒奕胸背上那大大小小的傷疤時,心肝肺莫名其妙一陣痙攣。


    她害怕,害怕這個剛剛進入自己生活的男人,就這樣在眼前徹底消失。


    她開始明白蔡琰給她說過的話——做英雄的女人,人前風光無限,但在人後卻要忍受旁人難知的困苦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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