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京都到處都是禦林軍與京城防衛司的身影,滿城戒嚴,所有商戶攤販都經過嚴查,進出內城門的百姓全擁堵在城門兩邊,不等戒嚴撤去不得返家。


    此時此刻,令慕容顯最為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在天黑之後便下令宵禁。


    之前沒有實施,一則是對宮中的安排極有把握,二則是怕動靜太大,以致打草驚蛇,然而現在這種情況,卻對抓捕帶來極大的不便。


    今天是二月二,春耕節,對百姓來說,照樣是個值得隆重對待的節日,是以這街上的人尤其多,如今因為這突發的變故,這些被下令站在原處不得亂動的百姓無不人心惶惶。


    雲微瀾與鬱明珠,雲青等人分散而站,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引人注意,又能彼此照應,身上土褐色的尋常棉衣更是普通得毫無特色。


    更何況,都還做了些簡單的易容。


    雲微瀾塗黑了皮膚,畫濃了眉毛,與一臉菜色鼻子旁長著大黑痣的鬱明珠裝扮成一對小夫妻,雲青幾人則貼了胡子,模樣粗獷,看著就像幾個莊稼漢。


    這幾個人往人堆裏一站,不用隱形也看不出來。


    如今,就等城門打開。


    雲微瀾眼角往城門處緩緩掃過,看到一個曾經見過一麵的人——京城防衛司副尉封廣,看樣子,這內城門此時由他在負責。


    帶著鬱明珠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雖然隻打了個照麵,封廣未必能認出她來,但封廣此人的定力她見過,並不簡單。


    一隊快馬奔過來,封廣看清來人,迎了上去,“四殿下,許大人。”


    “可曾抓到逆賊?”慕容佩略略一點頭,麵色陰冷地問。


    “未曾。”封廣答道。


    慕容佩向來陰鬱難辨的臉上頓時現出少見的怒容,“都過去多少時辰了,居然還未捉到逆賊!”


    封廣這迴沒有接話。


    “四殿下息怒。”許承玉歎道,“內城如此之大,又分四座內城門,封副尉這邊沒有,也屬正常,不如我們去別處看看?”


    “你怎麽知道那些逆賊一定就在內城?”慕容佩聞言更怒,“說不定早已出了內城,往外城去了。這內城的人卻還隻知道死守,白白在這裏浪費功夫。”


    “這……”許承玉被他這話一堵,隻得道,“殿下言之有理。想那些賊人連皇宮都能逃出來,這內城門恐怕還真關不住。”


    “開城門!”慕容佩皺眉思索了片刻,對封廣道。


    “四殿下恕罪。”封廣道,“沒有皇上或太子殿下的命令,卑職不敢開城門。”


    “好大的膽子!”慕容佩怒道,“耽誤了抓捕逆賊的功夫,後果你可承擔得起?”


    “卑職隻聽皇上與太子殿下的命令,其他不敢擅自作主。”封廣不卑不亢道,“四殿下若是能出示皇上的手諭或者太子殿下的手令,卑職便立即開城門。”


    慕容佩握住馬韁的手陡然一緊,薄唇緊緊抿起。


    正僵持間,後麵又有一騎快馬過來,一直奔到慕容佩跟前,將手裏的東西遞上,“四殿下,這是太子殿下的手令,命四殿下速速去外城察看追捕逆賊一事。”


    慕容佩展開手令一掃,狹長眼眸一挑,將手令遞給封廣,“如今可能開城門了?”


    封廣接過來細細一看,再無二話,手一揮便下令,“開城門。”


    城門緩緩打開,雲微瀾與雲青互相交換了個眼神,腳步皆是一動。


    許承玉的眸光在那手令上落了一落,便收了迴來,又似無意地轉向城門旁等候通行的百姓,“封副尉,雪下得越發密了,百姓們都等候在此,連個遮身的地方都沒有,不如順道放他們過去?”


    並未報希望的百姓一聽,頓時有了盼頭,人群也跟著起了騷動。tqr1


    “許大人,卑職隻依手令行事,其他的,需由太子殿下再行下令方可。”封廣一板一眼地道。


    “算了,許大人,莫讓封副尉覺得為難。”慕容佩一抖馬韁,不無諷刺地道。


    許承玉無奈地笑了笑,道了聲是。


    百姓見希望落空,失落之下便起了不平之心,憑什麽你們要抓犯人,我們要在這裏忍饑挨凍?


    眼見著慕容佩一行人快要通過內城門,不由都有些按捺不住。


    正當這時,忽然有一大群人湧了出來,緊跟著慕容佩等人的後麵就朝外城跑去,邊跑邊喊:“殺人啦——殺人啦——”


    這些人突然就這麽衝了出來,將城門口兩旁的人群都衝了個七倒八歪,百姓們本就心中不安,聽到殺人,哪裏還管能不能過,全都跟著往外跑。


    這樣一來,等在內城門外的百姓也不等著進內城了,也跟著往迴跑。


    雲微瀾帶著鬱明珠,與雲青等人再不停留,隨著人潮快速往外走。


    “攔住他們!”混亂中,封廣的聲音已起不了作用。


    如此眾多的人往外擠,連城門都無法合起,更別說將人攔下。


    “殺人啦——官兵殺人啦——”


    叫喊聲越來越響,加入奔跑的人也越來越多,所有人都麵色恐慌,生怕跑慢了就死於非命。


    在外城封鎖街道或挨家挨戶搜查的禦林軍本是緊張而有序,此刻卻被這一大股洪流衝擊得措手不及,即使列成橫隊企圖阻攔,也經不住這衝勢。


    民眾的力量太過巨大,慌亂的民眾的力量更是大得超出想像。


    雲微瀾緊護著鬱明珠,以防她被撞傷,再迴頭去找雲青時,卻發現雙方都被衝散了。


    “怎麽辦?”鬱明珠緊握著她的手,手心有冷汗。


    “沒事。”雲微瀾重重迴握住她,“你忘了雲青說過的話麽?分散行動更容易縮小目標,我們隻要往西城門走,總有辦法匯合。”


    “嗯。”鬱明珠點點頭,不再說話。


    人潮一直往西湧。


    一處屋簷下,一身粗布衣衫打扮的洪七歪靠著柱子在剔牙。


    “老大,所有弟兄都出動了。”一人抹著汗擠過來悄聲稟報。


    “嗯。”洪七冷冷地道,“不要停,鬧得越大越好。”


    “是。”那人又轉身匯入人群,普通百姓的打扮根本讓人注意不到。


    皇帝也許會殺乞丐,但絕不能殺百姓,越是最高權力掌控者,就越不會隨意殺人,就算今晚這麽多百姓壞了皇帝的事,難道還能將所有人都抓起來殺了?


    除非不怕激起民變。


    洪七緊盯著眼前的人流,麵色是從未有過的肅然。


    他的兄弟,他會豁出一切護著!


    人潮最終在西城門前止住,幾乎布滿一整條街的兵力,將去路徹底堵住。


    而那些在火光下晃得刺眼的長戟刀劍,則成了最好的威懾。


    即使有那麽多乞丐混在裏麵,百姓們仍不敢再往前衝,下意識就往迴跑,或者見著巷道就往裏亂竄,一股激流四分五裂,分割成了無數條溪流,最初的威力便漸漸失去。


    雲微瀾望眼四顧,依然看不到雲青,隻能與鬱明珠隨著人群慢慢往迴跑。


    前方大隊人馬往這邊奔來,馬鞭揮得叭叭作響,更有人在前麵用長鞭開道,迎麵跑來的百姓自動往兩邊避讓,唯恐被鞭子抽到。


    “太子!”鬱明珠咬牙。


    雲微瀾抬頭看去,騎在最前麵一臉陰沉的人,可不正是慕容顯。


    “不要看他。”她伸手將鬱明珠的頭按靠在自己肩膀上,低頭往邊上跑。


    卻在這時,正策馬奔來的慕容顯不知怎地,眸光忽然掃過來,隨後似是看到了什麽,猛地一扯韁繩,就要調轉馬頭朝這邊奔來。


    雲微瀾眼角餘光一直留意他的動靜,見此瞳孔一縮。


    被發現了!


    “殿下啊,您可要為小民作主啊……”緊急之際,路邊突然衝出一人,抱住慕容顯坐下的馬腿便不撒手,“太子殿下,小民給您磕頭了啊,求您為小民作主……”


    雲微瀾霍然側首,盯著那個死死抱著馬腿哭聲淒慘的男人,那魁梧的身姿,蓬亂的頭發,粗獷的嗓音,哪一樣不熟悉。


    慕容顯疑似看到雲微瀾,正急於上前求證捉人,哪裏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又氣又怒,抬手便是一馬鞭揮過去,“滾!”


    男人後背吃了一記馬鞭,痛得“啊”了一聲,卻絲毫不肯放手,苦苦哀求,“殿下,太子殿下,您想打就打吧,隻要您替小民伸冤……”


    “這是哪來的刁民,還不快滾!”後麵的侍衛趕上來,跳下馬來拉他,卻是怎麽也拉不動。


    男人自顧自哭道:“我家娃兒才多大啊,這些兵老爺啥都不說就給了一刀子……啊啊,那麽點大的娃兒,挨了刀子哪能活啊,我家婆娘心痛啊,上去跟兵老爺講理,結果……結果也給一刀給砍殺了啊……”


    侍衛見拉他不動,一腳踹在他身上,罵道:“滾不滾?不滾把你也殺了!”


    “啊……我不滾,我不滾……滾了誰替我家婆娘娃兒喊冤啊……啊……”


    馬鞭一下接一下地抽在男人身上,拳腳也是一記接一記,男人痛得嗷嗷直叫,就是不肯鬆手。


    雲微瀾死死咬著牙關,雙目通紅,腳步猛地往旁邊跨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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