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手裏的湯盅落地,被參湯濕了袖子的皇帝陰沉著臉,盯著奉湯的小太監。


    小太監嚇得撲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連個湯都試不好,留著你有什麽用!”皇帝冷酷地道,“拖下去!”


    “皇上饒命,皇上……”


    換好了衣服的吳公公麵無表情地朝外麵揮了揮手,兩名侍衛立即走了進來,將小太監拖了出去,小太監麵如死灰,心知再也沒有活路,求饒的話梗在喉頭,再也沒了聲息。tqr1


    帳簾垂落,外麵的光被隔絕在厚重的牛皮帳外,沒有點燈的帳內光線昏暗,吳公公無聲地拿了套幹淨的衣服,又無聲走到皇帝跟前,低聲道:“皇上,老奴替您……”


    皇帝猛地一揮手,阻斷他的話,鐵青色的臉隱在昏暗的光線內,幾乎融為一體。


    吳公公再次無聲地退了開去,站在一邊,如一隻木雕,不顯一點存在感。


    他入宮數十年,伺候過兩代皇帝,最為清楚什麽時候該說話,什麽時候該閉嘴。


    今日此事,對於皇帝而言,是天大的恥辱,此時的皇帝,隻怕恨不得殺光這營地所有人,好將今日之恥永遠埋於地下,永世不再見光。


    可是,他殺不了。


    非但殺不了,還得自己把這件事給咽下去,連他這個目睹了全程的老東西都得留著一條命。


    “皇後那邊怎麽樣了?”皇帝的聲音在暗沉沉的帳子裏響起。


    吳公公連忙小心迴答:“迴皇上,老奴剛才親自去皇後娘娘那裏問過,聽說娘娘受驚過度,一直不肯讓人近身,連禦醫都給趕了出來。”


    “讓她身邊的人都打點起精神來,若伺候不周,他們的命也就沒什麽用了。”


    “是。”吳公公的後背開始往外滲汗。


    “長公主怎樣?”


    長公主……


    吳公公想起剛才去長公主那邊時,那帳子裏正傳出“撲撲撲”這樣的悶響,這樣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即使裏麵沒有叫喊聲傳出,也能聽出那是棍子擊打在人身上的聲音。


    而那隱約傳出的“唔唔”聲,怕是那個被打之人被堵了嘴巴。


    他站了片刻,想要離開時,一個渾身是血的宮女被拖了出來,長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白煙跟在後麵,看到他時,她白著一張臉朝他僵硬地笑了一下,“吳公公,公主歇下了,您有什麽事先留下話,等公主醒了,白煙替您轉達。”


    見他看著地上那抹拖出來的血痕,她又僵著臉笑了笑,“這婢子走路不小心,磕著了桌子,弄得一身的血,真是……讓公公笑話了。”


    “長公主還好。”想到這,他盯著地麵謹慎地道,“奴才過去的時候,長公主的大宮女白煙告訴奴才,說公主已經歇下了。”


    皇帝沒有說話,隻是似乎還有什麽要問,而沒有問出口。


    吳公公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臉色,琢磨了一下,低聲道:“剛才明貴妃來向皇上問過安,聽說皇上沒什麽大礙,便迴去了,說不打擾皇上休息。”


    皇帝沉默著,許久,“嗯”了一聲,不再開口。


    吳公公再次把自己當作隱形人,站在角落裏幾乎看不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傳來慕容佩的聲音,“父皇,兒臣有要事求見。”


    “四殿下,皇上歇息了,您有什麽事待會兒再來吧。”守在帳外的內侍太監急忙小聲阻止。


    “事關緊急,耽擱不得。”慕容佩道。


    “哎喲喂,四殿下您可小聲著些,皇上剛歇著,您這樣,奴才可不好做啊……”


    “耽擱了要事,你就好做了?你還要不要頭上那顆腦袋了?”


    “哎喲,四殿下您這話說的……”


    外麵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入帳內,皇帝睜開眼睛,沉聲道:“去問問,他到底有什麽事。”


    “是。”吳公公立即走出了大帳。


    少頃,他快步進來,走到皇帝跟前道:“皇上,四殿下說,他要說的事,有關今日獸群突然下山襲人之事。”


    皇帝目光一閃,“讓他進來。”


    “是。”吳公公遲疑了一下,又道,“跟四殿下一起的,還有安平王和雲大人,他們似乎是一同為此事而來。”


    “文璟?”皇帝眼底微沉,“讓他們都進來吧。”


    吳公公快步出去傳話,帳簾掀開,慕容佩,文璟與雲微瀾依次走入,向皇帝行了一禮。


    “兒臣見過父皇。”慕容佩站在離皇帝幾步遠的地方,陰鬱的眉間顯露出幾分焦急,“聽說那群猛獸上了山坡,不知父皇可曾受傷?”


    皇帝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自文璟與雲微瀾身上劃過,半晌,道:“無礙。”


    慕容佩聞言大出了口氣,神情一鬆,“父皇無礙便好。”


    “你今日上山狩獵,可有收獲?”皇帝並未直接問他們來的目的,似乎毫不在意地問道。


    “沒有。”慕容佩麵無愧色,反而閃過一絲怒意,冷笑道,“山上猛獸都已被人驅逐利用,哪裏還有可獵之物。”


    “驅逐利用?”皇帝不動聲色地道,“怎麽說?”


    “這個,恐怕還得讓安平王與雲大人先給父皇說說他們今日的遭遇。”慕容佩轉身,看向他二人。


    “還是讓王爺說吧,我到現在還手腳發軟,喘不過氣來。”雲微瀾擺擺手,有氣無力地看著皇帝,“皇上,微臣能借您這兒的椅子坐坐麽?實在是受了大罪,站不住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利目在她氣色不好的臉上轉了一圈,揮了下手。


    “謝皇上。”雲微瀾也不等吳公公把椅子搬過來,直接走到旁邊一屁股坐下,癱成了一團泥。


    文璟眸中漾出幾絲心疼之色,凝眉肅目地將他二人在山上遭遇獸群之事說了一遍,隻是省去了福來駕馭獸王一事,並將獸群的目標從他與雲微瀾身上轉移到山下營地,他二人隻是不幸半途遇上獸群的而已,甚至將慕容顯在山上布下的幾道暗殺機關都隱去。


    “幸好這些猛獸急於下山,臣與小八拚力奔逃之下大難不死,還在暗自慶幸,以為事出偶然,後來遇到聞訊趕來的四殿下,才知此事根本就是有人蓄意為之。”


    皇帝心中頓時掀想滔天大浪,麵上卻不聲色,敏銳地抓住這話中的關鍵,看向慕容佩,“你怎知此事是有人蓄意為之?”


    “兒臣有名侍衛自出大山,祖上曆代獵戶,對於野獸習性很是了解,也會使用一些驅獸的藥物。”慕容佩平靜地答道,“是他發現那山上被灑了大量的迷藥,又看到大批野獸踩踏出來的痕跡,再加上獸群奔逐的動靜,才斷定此事絕非偶然,而是人為。”


    “迷藥?”皇帝緊緊追問,“那不是使人昏沉不醒意識渙散的藥物,怎會使猛獸發狂?”


    “父皇有所不知,這種迷藥不同於尋常我們所知的那種藥物,對人並沒有什麽作用,但牲畜聞了,卻能使它們性情大躁,暴虐發狂。”慕容佩道,“而它們發狂之後,不是胡亂奔竄,互相撕咬,而是齊齊直奔山下……不,而是直奔父皇所在的坡地,如此有目標性,非專人控製而不能為,父皇難道會認為隻是偶然麽?”


    皇帝緩緩靠坐在榻上,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掩在袖下的雙手卻漸漸緊攥成拳。


    心中的疑惑終於有了解釋的出處,謎底隱隱浮出水麵。


    這世上哪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如此數量眾多的獸群齊集下山已是怪事,更怪的是,下山之後卻沒有大開殺戒,隻是將他圍困在那裏,以那樣的方式羞辱了他一頓,然後揚長而去。


    嗜血成性的猛獸成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菩薩?這是天大的笑話。


    可這笑話卻落在了他頭上!


    究竟是誰!


    皇帝猛然抬頭,直直盯著慕容佩,目光如利箭,似乎要穿透他的心。


    慕容佩坦然麵對著他質疑的目光,不避不讓。


    “你說,非專人控製而不能為。”皇帝緩緩道,“你倒是說說,是何人控製,何人所為?”


    “就算兒臣不說,父皇心如明鏡,恐怕已經知道是何人所為了吧。”


    “朕要你說!”皇帝猛地一拍榻靠,怒道。


    “是。”慕容佩垂下眼瞼,道,“論智,論才,論雄心,論地位,在今日這些狩獵者之中,兼備這些條件的人寥寥無幾。而有一個人,隻差一步便可……便可坐擁天下,而他在那個位置上已坐了太久,等了太久……”


    “胡說!”皇帝騰地站起,指著他怒喝,“他是你兄長,你怎可如此誣陷於他!無憑無據,殊不知,此事或許是你為之!”


    慕容佩睫羽驀地一顫,眸底冷了幾分。


    “皇上,您說這話就顯得不地道了。”雲微瀾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是您讓四殿下說的,四殿下說了,您又指責他誣陷,還說這事是他所為,這真是天大的冤屈有沒有?”


    “冤屈?”皇帝看向她,“你們與他一道進來,朕還沒說你們!即使此事係人為,沒有確鑿的證據,誰又能證明是誰做的?你們說是太子所為,又如何洗清你們自己的嫌疑?論智,論才,論雄心,論地位……”


    他冷哼一聲,“朕看你們一樣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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