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眼下敖韞還未曾清醒,他就算是疑惑也找不到緣由。


    他隻能把人安置在鋪上,準備再四處打量看看,希望有些新收獲。


    如今的龍宮,未免太過冷清了。


    原來敖韞還是太子爺的時候身邊好歹還有幾個伺候的小童,院裏還有打掃起居的仆役,時不時還能聽見走動聲響。


    今日他一路扛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袱進來,居然一個喘氣的都沒見著。


    是因為懷瑾君上搬去了正殿,舊居荒蕪沒人看管,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還發生過什麽。


    狐狸精坐在床沿胡思亂想,一手揉著懷裏的軟毛狐狸崽,一手給敖韞牽了牽被角。


    他也不太懂見麵時還不見孱弱的敖韞,怎麽就一個晚上就成了昏睡不醒的病秧子,他摸過脈門,也沒摸出毛病。


    敖韞這樣子,就好像是受了什麽巨大的衝擊,一時忍受不住,不得不休眠恢複一般。


    阿瑜歎了口氣,他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好像真的別無他法。


    他下意識抬目望了望玉床裏側的牆牆壁,卻莫名其妙的看見牆上沾染了些許銀白的細閃,像是鱗片的光澤。


    狐狸精幹脆翻上了床,湊近了細細觀察。


    他確定了,這就是龍鱗磨出來的粉末,和敖韞本體身上的鱗片別無二致。


    為什麽有鱗片被磨成粉末?


    阿瑜心口一緊。


    敖韞他,究竟又做過什麽。


    51


    阿瑜跪在靠牆的床鋪那邊,還一點一點固執的用指腹摩挲牆麵沾上的鱗粉。


    也許不是龍鱗呢,或許是別的什麽也說不定吧。


    狐狸精皺著眉頭寬慰自己,好像他隻要不承認,那個誰就不曾受過傷害。


    狐狸精心裏頭一團亂麻,突然卸了力氣,喪喪的跌坐在軟軟的被麵上,憤憤的喃喃道:“他受不受傷,關老子屁事。”


    本來也是,就是這樣的,他根本不關心敖韞的死活,過得好壞更是與他無關。


    就……就是這樣的。


    龍王舊日的小寵無情的這麽想著。


    “嗚……嗚咪!”


    小狐狸精之前沒人管,自己默默玩耍,結果一頭栽進了書案旁小幾上放著的書本堆裏。


    “呆狐狸!”阿瑜忍不住罵,又連忙趕過去救狐。


    本來就傻,再憋憋氣,怕不是就傻透了。


    他托著嗷嗚的小屁股蛋,往上一拔,這才讓小狐狸精逃出生天。


    小狐狸委委屈屈的盯著他看,小小聲的賣乖:“……嗚咪。”


    “你再瞎鬧,一會兒等管你的壞人醒了,那就得被揍屁股了。”阿瑜嚇他,隨手抽了一本冊子做出一副要動手的樣子,另一隻手卻一下一下的輕拍傻狐狸的後背軟毛。


    “以後不許亂跑知道沒。”


    “嗚咪呀。”


    “這還差不多。”阿瑜滿意了,抱著小狐狸迴了床上,再自己挽起袖子準備收拾小崽子的爛攤子。


    “怎麽都是些醫書古籍?”阿瑜一邊收拾一邊奇怪,懷瑾君上法力高深,絕沒有身患重疾的可能。


    “中毒還差不多……”狐狸精胡說八道,動作卻漸漸慢下來,他看著這些書籍裏的書簽處,都逃不開情毒二字。


    阿瑜看著書頁上敖韞的手跡,念道。“此毒最苦,痛若剜心。”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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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此毒最苦,痛若剜心。】


    桌上的燭火晃動,映得屋裏的人更加形單影隻,他寫到此處停下筆,悠長的歎出了一口氣。


    敖韞坐在高椅上,一身都是血汙。


    他自斷了雙腿,一路磨著傷口走得狼狽不已。


    他撐著一口氣迴了龍宮,遣散了仆從,關押了惡人,現在幾乎是強弩之末了。


    他走了兩日,他的小狐狸怕是擔心壞了。也不知道這麽嬌氣的寶貝,能不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他們的寶寶。


    以後,能不能找到個比他更好的人,把小乖放在心尖上寵。


    愛意和殺意一同從心底裏湧上,翻卷起滔天大浪,激紅了他的雙眼,連眼前都是一黑。


    敖韞的右手霎時化成了龍爪,不受控製的揮動起來。


    “吼!!”


    殺了他,殺了那隻狐狸!


    十分理智去了九分,最後那一絲殘念壓製住了嗜血的欲望,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傷腿。


    “嘶!”


    巨大的疼痛帶來了短暫的清醒,平日裏冷心冷情風光霽月的太子殿下如今滿身傷痛,通體虛汗,雙目赤紅,大口喘著粗氣。


    他鬆開左手掌心,裏頭還有一個掌心大小的毛絨球。


    毛球火紅柔軟,是他的小乖換毛的時候他偷偷攢下來的。阿瑜皮薄,覺得換毛太醜,每每到那時總是躲著不見人,太子爺心腸壞,趁著狐狸精睡著便偷摸藏起一撮。


    本是隨手為之,卻成了他最後的念想。


    敖韞顫著手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小玉盒,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心疼的珍寶安安穩穩的鎖了進去。


    從今以後,這個盒子封存,除了他家小乖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能打開,連他自己也不行。


    他愛得越深,情毒便傷他越重。說來可笑,他堂堂太子,功力深厚無邊,卻連保護自己所愛之人都做不到。


    他隻能遠離,甚至遺忘。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忘記的滋味。


    他會記得自己太子爺的身份,記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優越,記得睥睨天下的傲然,卻再也記不得在風雨天撞進他懷裏的小笨狐狸,記不得傻狐狸的糗事,記不得對方的壞脾氣,記不得自己為他取的名字,記不得他們朝夕相處的歲月,記不得他們相依為命的日子,記不得他們天地盟誓的婚契,記不得傻狐狸喚過他一聲聲夫君。


    忘記他的小乖以後,懷瑾君上的一切依舊滿滿當當,隻是被挖去了心頭寶,隻剩空空蕩蕩的一身榮耀。


    常年麵上無風無雨的人莫名其妙的落下了一行清淚來。


    他的心肝寶貝,他的甜心小乖,倘若一日你曉得這些糊塗賬,曉得了你家君上做的混蛋事,我任打任罵,任罰任怨,能不能求你


    多痛恨我一天,多記掛我一日。


    53


    阿瑜愣愣的坐在桌前,麵前擺著一個空蕩蕩的小玉盒。


    他手裏捏著一個絨絨的狐狸毛球。


    這個毛球上滿是他自己的味道,可顏色已經衰敗了,沒有那麽紅也沒有那麽豔,就好像一團快要燃盡的火光,隻剩最後那一點點微微燙燙的暖色。


    他之前已經翻遍了這些醫書,看痛了雙目。


    情毒無解,一經染上,便傳遍五髒六腑,浸入骨髓,漫進血脈。


    天上地下,沒有一味藥材可以破解這種毒性。


    可是懷瑾君上做到了。


    他拔掉鱗片,割開血肉,磨碎骨骼,情毒漫進血肉那就一片片的撕下血肉,傳遍五髒六腑便剖了五髒六腑,浸入骨髓便榨爛骨髓。


    世人都知道龍甲堅硬,千年刀鋒萬載利刃都破不開分毫。但世人不曉得真龍本身的利爪就是拆骨拔鱗的利器。


    龍王大人毀了自己一身的根骨,耗盡了萬年修為,一寸一寸的碾碎了龍骨,就為了不再受情毒擺布,不再傷害無辜者。


    就為了,他的小乖狐狸。


    “瘋子……”


    阿瑜喃喃,不自覺的去了床邊,默默的解開了龍王大人的衣襟,木愣愣的盯著他滿身的傷看。


    小狐狸不懂事,窩在他懷裏就睡得香噴噴,隻剩阿瑜看得入神,一時沒注意到對方慢慢睜開的眼睛。


    “小乖這樣看為夫,本君也是會難為情的。”


    狐狸精的眼眸裏一下迸出光彩來,他嗓子裏帶著顫音,還是兇巴巴的樣子。


    “呸!您以為您是孔雀出身呢,還在這裏自作多情。”


    他罵著,卻染著藏不住的哭腔。


    他的君上,真是可惡透頂,討厭得不行。


    54


    阿瑜罵了一聲就不願開口,隻默默坐著。他心裏還是覺得不平,他受苦受罪這麽多年,還沒有和這條龍算清楚總賬,怎麽就偏偏讓他知道這傻龍已經背地裏一身傷痛,弄得他滿腔心疼,罵也罵不得打也打不得,隻能把一肚子苦水往裏咽,氣得堵心。


    狐狸精還胡思亂想著,燙燙眼眶下頭就被涼涼的指腹輕緩的擦過。


    這條壞心眼的可惡龍居然還啞著嗓子哄著他:“別哭……”


    他突然見到心愛的狐狸寶貝,被刺激得恢複了封印的記憶,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自然多有狼狽。過往紛繁複雜的東西太多太重,縱然他天資不凡神識也受了衝撞,就像是平白無故心口被擂了一記重拳,要好半天才能緩過這口氣來。


    敖韞剛醒,剛清清楚楚的記起來他的寶貝,剛剛搞明白自己之前心裏的喜愛慌亂疼惜愧疚都是因為又見到了他的小乖。


    他剛醒,就看著阿瑜不鬧不吵,靜靜坐著守著他,看著又乖又可憐,快把他好不容易重新拚湊出來的心肺又給揉碎了。


    他隻好厚著臉皮哄著,誰知道一句話就把寶貝給弄哭了,搞得敖韞手足無措。


    “是我不對,夫君錯了,你別要難過……我,我不該故意說渾話氣你,我知道你心疼我,我這身上的傷看著嚇人,早就不疼了……”


    “我才不會心疼你!”阿瑜哭著跳腳,看著甚至有幾分滑稽,不過在懷瑾君上眼裏便隻剩下可愛了。


    他伸手,勾住了他心肝生著繭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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