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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綢繆(八)


    的確是報應!


    連日來,豹騎軍冒充山賊,在沁陽城外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卻沒想到把真正的山賊給招了來。讓太行山賊總瓢把子唿延琮,帶著他麾下的綠林好漢,端了自家的連營!


    怪不得從始至終,沒幾名將士能鼓起抵抗的勇氣。睡夢中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是一方麵,另外一方麵,冒名頂替者忽然遇上了正主,刹那間,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


    隻是,唿延琮和他麾下的綠林好漢,怎麽一個個看上去竟如此年青?雙眼直勾勾盯著越來越近的敵軍將士,豹騎軍都指揮使周健良像雕塑般一動不動。不對,這支兵馬不可能是綠林好漢,雖然帥旗下那名將領臉塗得比鍋底還黑,但眉宇之間,卻依舊顯得有幾分稚氣未脫。雖然結陣而前的好漢們個個如狼似虎,但他們身上,卻缺乏綠林豪傑應有的痞氣和兇殘。


    他們不是綠林好漢,他們跟自己一樣,也是冒名頂替的贗品!刹那過後,一個荒誕無比,且又真實無比的想法,湧上了豹騎軍都指揮使周健良的心頭。“報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報應……”他像瘋子般大聲狂笑,揮舞著兵器迎麵衝向疾馳而來的槍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排的槍鋒從他身體上疾掠而過,將他的笑聲徹底撕碎在黎明前的夜色裏。


    “這人好像故意尋死!”感覺到槍鋒處傳來的反作用力,寧子明的目光向前掃了一下,迅速做出判斷。


    雖然骨架偏小,四十匹漠北馬並排而行,寬度依舊能達到六十步以上。再加上一層層明晃晃的騎槍,移動起來,聲勢婉如泰山壓頂。哪怕是百戰餘生的老兵,在高速碾壓過來的槍陣麵前,都很難保證不立刻轉身逃命。更何況一個人提著兵器與槍陣迎麵對衝?


    尋死的原因隻可能有兩個。要麽此人被槍陣給嚇瘋了,要麽是他即便今夜能逃離戰場,結局也是生不如死。然而,無論答案是哪一個,寧子明都沒時間判斷了,更沒時間去憐憫自己的對手。同時刺中此人的身體的騎槍有三杆之多,白蠟木打造的槍杆受到反衝之後自然彎曲,卻無法保持曲度和恢複速度的一致,轉瞬,槍杆彈開的反作用力,就將槍鋒上的屍體撕成了四五片,血淋淋地拋向了半空中。


    又一夥慌不擇路的賊寇,跌跌撞撞地擋在了前進的槍陣前。寧子明迅速收起心中的雜七雜八,雙手緊握槍杆後半段,兩腿緊緊夾住馬腹。臨近的親衛和士卒們,采取了和他一樣的姿勢,肩膀貼著肩膀,膝蓋挨著膝蓋,並轡而行。


    沒有人會給賊寇以憐憫,高速前推的騎槍不止一排,密集的戰馬,也沒給任何人留下改變方向的空間。這個時候任何遲疑和停頓,隻會導致自己屍骨無存。


    “啊——!”發現闖入了必死之地的賊寇們,嘴裏發出絕望的悲鳴,拚命邁動雙腿,推開自家身邊的同夥,四散奔逃。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人的腿再快,也比不過戰馬。四十杆騎槍,以恆定的高速,從慌亂的賊寇隊伍中快速衝過,兩息之後,又是四十杆,兩息之後,又是四十杆。兩息之後,又是……


    當整整十排騎槍都衝過之後,所有慌不擇路的匪徒統統消失不見。他們原來跑動處,一條又寬又長的血肉通道,筆直地通向地獄第十八層。


    這樣的血肉通道不止一條,亂哄哄的軍營裏,至少還有三支一模一樣的騎兵槍陣,在縱橫馳奔。他們都是由營地的南門衝入,然後迅速彼此拉開距離,如同四道清晨的霞光,由同一個位置出現,呈扇麵狀迸射開去,將黑漆漆的大營,切得支離破碎。


    沒有人能擋住這樣猛烈的攻擊,在當場變成肉泥和轉身逃命之間,絕大多數土匪,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敢站出來抵抗,給自家同夥爭取逃命時間的勇士,少得如鳳毛麟角。事實上,從攻擊發起直到現在,被騎兵槍陣直接碾碎的匪徒,六成以上都屬於睡得迷迷糊糊來不及逃走,或者慌不擇路者。還有三成半左右,是直接在睡夢中就粉身碎骨。真正能鼓起勇氣擋在槍陣之前的賊兵,全部加起來,恐怕都不到一百人。而這區區一百“勇士”,分散在四個方向上的不同位置,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啪!”一杆長槍打著旋子,砸在了寧子明手中的盾牌上,然後孤零零落地。這種絕望之中丟出的兵器,傷害力幾乎為零。寧子明輕輕踩了一下馬鐙,避免胯下坐騎受到意外幹擾。已經在高強度訓練中與主人產生了默契的戰馬奮力將前蹄抬高了半尺,同時後腿用力猛蹬地麵。“嘭!”碗口大的戰馬前蹄在下落的瞬間,狠狠踩中了正在空著雙手瘋狂逃命的長槍兵胸口,將此人踩了個筋斷骨折。


    又一個逃命者,出現在寧子明的視線裏。下半身衣服根本沒顧得上穿,肩膀上,卻背著一個沉重的布口袋,裏邊裝滿了連日來的劫掠所得。寧子明握緊騎槍,將此人從背後挑飛。隨即,又從另外一名倉惶逃命的匪徒身上疾馳而過,滾燙的血漿和肉末,瞬間濺了他滿身滿臉。


    下一個出現在他視野當中的,是一夥剃掉了頂門處頭發,後腦勺處卻梳著根小辮子的契丹人。很難想象,耶律德光已經死了這麽久,在中原腹地,居然還有契丹人敢公然搶劫。隻是他們現在的表現,與其餘匪徒沒任何分別。一樣用光溜溜的屁股對著疾馳而來的槍鋒,一樣死到臨頭還舍不得搶來的金銀細軟。(注1)


    有股強烈的恨意,忽然籠罩了寧子明的心頭。令他的身體猛然繃緊,雙手死死握住了槍杆,兩腳不停地磕打馬鐙。


    漠北馬悲鳴著開始最後的提速,馱著他突出整個隊伍。一名跑得太慢的老年契丹人被挑在了槍鋒上,厲聲慘叫,手腳拚命掙紮。受力彎曲後的槍杆猛地彈開,將老契丹人甩出了半丈之外。寧子明的目光迅速落在另外一名契丹壯漢身上,右臂端平,左手下壓,“噗”地一聲,將此人刺了個對穿。


    “饒命——!”第三名契丹人慘叫著,逃向側翼。寧子明甩掉槍上的屍體,揮臂橫掃。精鋼打造的槍鋒在目標的後背上畫出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深入盈寸。逃命的契丹人卻絲毫感覺不到疼,邁動雙腿繼續跌跌撞撞,跌跌撞撞,然後忽然栽倒,背上的血漿噴泉般碰竄起老高。


    一排戰馬從噴著血的屍骸上踩了過去,其他火一營的弟兄們衝上來了。大夥也把戰馬速度催到了極限,按照平素訓練時的要求,重新在寧子明兩側組成了完整的一道槍林。“跟上寧將軍,保持隊形!”“跟上寧將軍,保持隊形!”“跟上寧將軍,保持隊形!”幾名百人將在隊伍中不停地的高喊,提醒著麾下弟兄的同時,也將自己的聲音傳進了這支隊伍的主將耳朵裏。寧子明眼睛中的紅色在急促的叫喊聲中,漸漸褪去,張開吐出一口帶血的吐沫,雙腿緩緩鬆開了馬腹。


    騎槍方陣經過短暫的調整後,再度恢複了原狀。整個隊伍唿嘯著從契丹人的頭頂跑了過去,留下一地殷紅。緊跟著,七八頂帳篷成為馬蹄下的擦腳布,瞬間被踩得稀爛。又一隊潰兵亂哄哄地從槍陣前跑過,被槍鋒留下了一大半兒,剩餘的做鳥獸散。


    視野中的敵人徹底消失不見,入眼的是一道千瘡百孔的營牆。寧子明騰出一隻手,用力拉緊韁繩,同時用左手將長槍高高地舉起。“嗯哼哼……”數以十計的戰馬同時發出抗議,艱難地側轉身體,放緩速度。整個方陣在與營牆相撞之前,緩緩改變了方向,由縱轉橫。頭頂的天空迅速變得明亮,一道晨光從東方射過來,照亮一張張年青的麵孔。


    “變陣!”寧子明咬了咬牙,大聲命令。“各百人將帶隊掉頭剿殺殘敵,凡腦後留著辮子者,隻殺不俘!”


    “變陣——,變陣——,變陣——!各百人將帶隊掉頭剿殺殘敵。凡是腦後留著辮子者,隻殺不俘!”親兵們扯開嗓子,同時揮舞令旗,將本營主將的命令一遍遍傳達。


    “變陣——,變陣——,變陣——!”隊伍中的百人將、十將們,一邊調整坐騎方向,一邊組織隊伍。


    騎槍方陣迅速被拉長,分散,最後變成四支銳利的楔形。幾名正副百人將帶頭朝著寧子明躬了下身,猛然催動坐騎,如捕食的豹子一樣,朝著營地內已經完全亂成了一鍋粥的敵軍撲去。馬蹄翻騰,長槍揮舞,所過之處,屍骸枕籍。


    注1:契丹人的發型非常怪異,頭頂剃光,兩側和後腦勺處各梳一個短短細細的小辮兒。非常像現在北方山東一帶農村給孩子留的“怪毛”發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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