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皇都寒意未退,郊外的草色也剛剛換上新綠。天空中飄著幾縷雨絲,細細碎碎的落在行人的身上。城中一如往常的熱鬧,但卻也隱隱的透著一股涼意,壓低了些繁華的浮躁。

    花飛榭,我獨坐在窗旁,手中一盞清茗悠悠的飄著淡淡的香氣。微風過,揚起了幾縷長及地的青絲,也勾起了幾片零碎的心緒。記得那是一年前,東離國滅,王,那偉大的王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將我轉換了時空,於是,自己便作為了唯一的幻舞師穿越千年來到了現在烏桑國的皇都。我始終記得那鏡湖徹骨的湖水,一分分滲進了骨髓。我在寒冷中掙紮,直到這皇都裏最大的樂館——花飛榭的館主發現了自己,並將我救迴,我才一點點開始脫離絕望。睜開眼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仍是蘇明歌,但時光卻已不複。花飛榭的館主是一名容貌清麗的女子,五官精致,雍容華貴。我第一眼見到她便覺驚異,不僅僅是因為她眉尾處點著的一朵梅花,煞是妖嬈,也更是因為在她的眼角處鑲著一段金絲,透著若隱若現的神秘。

    我是慕容袖煙,女子如是說。她的眼眸望向我,帶著濃濃的笑意。我要你成為這裏的花魁。當然你可以放心,花飛榭是有身份的地方,你的人身是絕對安全的,我隻需要你的舞姿。這不是商量,也不是勸諫,而是命令。女子落下話便拂袖而去。

    隻留下我望著她的背影,竟有些失神。我其實很想拒絕,但卻在多年後才知道自己那時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格,因為那人是慕容袖煙,世上獨一無二的慕容袖煙。

    接下來的日子便按著慕容的計劃一步步的進行著,不過短短一年,我——蘇明歌,已成為了烏桑享譽盛名的舞師。有不計其數的人拜倒在了我的舞姿下,而每當此時,慕容總坐在幕後品著茶,微笑。我總猜不透慕容在想什麽。慕容會讚歎我脫俗的容顏,也會讚賞我的舞姿,但她的讚賞裏卻從來都是生冷的詞匯,不曾有過一點溫熱,讓我聽了卻高興不起來。我一直都知道慕容有自己的打算,可自己也從未忘記自己的使命,我們之間的衝突必然會來臨,隻是我沒想到會來的那麽快。

    四月,當橋邊的櫻花剛剛開始綻放,河上的水汽也才剛剛開始消散的時候,皇都的空氣裏卻早已溢滿了歡快的味道。

    當今帝上喜獲帝裔,於十五舉宴,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這是慕容帶迴來的消息,與此同時,她還帶迴了十五日召明歌進宮的皇榜。沒多說一句話,慕容留下皇榜後即離開了。但我還是察覺出了她內心的欣喜,不是單純的高興,而是報複的快感。她張揚上揚的唇角充分顯示了她的心情,連她眼角的那朵梅花也似乎多了幾分笑意,顏色加重了幾分。不過,我微笑,這消息對於我來說也沒什麽不好的影響,畢竟《水墨》那樣的絕世之作很有可能就是珍藏在皇宮裏,而這是最好的機會。我小心的收好桌上的皇榜,轉身坐到銅鏡前,輕撫鏡前的一個小匣子。那是紫檀木的匣子,小巧而精致,上麵的花紋清麗而繁複,用一把銅鎖緊緊扣著。我輕輕的用指腹細膩的撫過每一條紋路。隻是我從來不會知道,鏡中的自己此時寂寞的像精靈。

    十五,黃昏。陽光慵懶的灑下最後的碎金。進宮門的路上種著細柳,,枝葉成纏綿之狀。我和其他舞師走在路上,心裏突然想到過去,自己曾經也是宮廷的禦用舞師,然,時間已跨千年。

    明歌沒想,她們的進宮正遇上囚犯的大赦出宮,城門處甚是擁擠,我從來沒想,這竟是我與那命中之人的第一次交集。

    第一個出來的是個身著黑衣的男子,頭發披散著,長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大半邊臉,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卻有明顯的刀傷,鮮紅的血液和有些已結痂的紫紅血塊若影若現。我與其人擦身而過,看到那人背部竟還有一些觸目驚心的鞭痕,在感到震驚的同時卻也生生的感到了這人身上乖戾氣息和濃濃的殺氣。錯過身走向前,我又再次感受到了皇家牢獄的恐怖——幾乎每個犯人身上都是傷痕累累的,無論男女老少都已然被折磨的如同行屍走肉,個個帶著遍體鱗傷的殘軀木然的走出。這之中的人有被關了不到一月的,自然也有關了不下十年的,那過的可都是什麽日子啊。。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如今帝上昏庸無道,乖張暴戾…”身後一舞娘低聲道。

    “快別說了,這要是被什麽人聽見了,你還要不要命了?”馬上有人止住了那人的話。

    不過,很快又有另一人開了話茬;“不過,你們看見剛剛第一個走出來的男子了嗎?”

    “怎麽?那人如何?”“你們不知道,我剛剛進宮門的時候聽到守門的人在說,那人就是近日刺殺帝上不成的殺手。”

    “這我也有耳聞”,又一女子開口,“我聽說啊,那時候可險了,帝上差一點就要被…還聽說啊,那時候帝上本是要治其死罪的,要知道刺殺帝上可是罪大滔天,可帝上卻意外看到了殺手的一雙藍瞳,硬是改變了主意,隻是將其打下天牢。這次大赦,他這樣的犯人本是不在赦免範圍的,可帝上又親免其罪,將其也列入了大赦的範圍。你們說,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啊?”

    “聽說還沒有人見過他的臉呢,刺殺的時候蒙了麵紗,之後又以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麵容,剛剛來的時候,你們看到他的臉了嗎?”

    我一直細心的聆聽著舞娘們的議論,心裏對這人也是充滿了好奇。不覺間,竟已到了帝上接見百姓的清漪殿。接下來呢,馬上就要見到千年後這最為強大的烏桑國的王了,心裏竟有些五味陳雜,畢竟他是至高無上的王,而且還是以殘暴乖張出了名的,這一次,我心裏總有些隱隱的不安。

    但直到多年後迴想起來,我才真正明白,這就是自己宿命輪迴的開啟之地。

    清漪殿是上元帝上於前朝建立的宮殿,逾時已百年,期間修葺過一次,殿前的金字朱漆牌匾也是上元帝上親臨的,而兩旁的扇葉門則雕以精致繁複的古代繡樣,很是特色。走進,則是金銀玉器,古董字畫,琳琅滿目,金碧輝煌,前殿與後殿還用了古式的刺繡屏風隔開,很是講究。我不禁驚歎,這清漪殿不過是宮廷中最微不足道的接見外城百姓的宮殿,卻也是如此奢華,帝王之家果是氣勢非凡,但一想又為人民那繁重的徭役負擔感到忿忿。 “爾等先在這裏等等,已經有人去請帝上了。”公公說完,揮著拂塵轉身離開了。

    舞娘們又不禁開始對這宮殿議論紛紛了,但也無非是些讚歎的話語。我也環繞四周看了看這清漪殿,卻意外的看到了掛在北麵牆上的一幅水墨畫,畫的是荊藤山的遠景。我曾去過這荊藤山,記得那山是被荊棘層層螺旋向上圍繞的,因此也沒有人能攀上過這山,那時的自己也隻是在山腳看了看,並沒有登入。可眼前這畫,畫的雖然是遠景卻仍可以清晰的看到山上建的亭子,這不可能的啊,在那樣的山上怎麽會有人造的涼亭呢?若是人肆意加上的,可又不像,因為那亭仿佛與山渾然一體,與生俱來啊。

    正疑惑間,那公公迴來了。

    “帝上今日有政事有談,就不接見各位了,不過已經準備好各位歇息的事宜,各位姑娘們,請隨我來。”

    我從畫中迴過神來,跟著其他姐妹離開了清漪殿。

    我們被帶到了秀女居住的藏秀閣,知道是來獻藝的舞娘後有許多女子前來攀談,很快就熟絡了起來。而夜色也在不知不覺中降臨。

    我穿了一身淡紫的羽衣,讓兩卷水袖在達官貴人的迷離眼神間飛舞,旋轉。飄逸的羽衣,柔順清麗的三千青絲和發髻上的金步搖都跟著我的舞姿附和著,仿佛有彩蝶層層飛出,在宮殿裏盤旋,訴說著一個古老的故事。我微笑。

    曲畢,我停下舞步,單膝跪下,裙擺旋即在地麵綻放如花。

    帝上站起身,慢慢地走向我,然後緩緩蹲下,用手抵起我的下頷。我抬起頭,卻直直的落入了帝上的眼眸,那種純黑的顏色深不見底。他的手指也讓我有些吃痛。周圍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分明看到了帝上因用力而分明的骨節和眼中隱約的憤恨,她們也都為這小小舞娘的下場擔心著。

    “你迴來了?”帝上望著我冷冷的說。

    我一愣,低下眼瞼,有些不了解這話的言外之意。

    “又珊,你…”帝上又自顧自接了上去。正當我想開口問的時候,帝上又突然放開了我,同時把我向後一推,似是喃喃自語的說:“不,你不是她。她不會迴來的。”

    宮殿裏頓時寂靜了一刻。帝上再次站起了身,轉身步迴了鑾椅。

    “你叫什麽名字?”帝上一手托腮,慵懶的問,與剛才完全判若兩人。

    “蘇明歌。”我輕聲應答,完全還沒緩過神來。雖說早已耳聞當今帝上的善變,但也沒想會出現這樣一幕。而在場的也都有些不知所措,“又珊”,這名字是從帝上口中說出的,可似乎除了他本人無人曾聽過,人人都一臉茫然的四相環顧,驚訝於帝上今日的失態。“蘇,明,歌…”帝上一字一頓的念著我的名字,恍如囈語。而我看著帝上暗歎,這已算是在中年末尾徘徊的男人其實也有真實的一麵,不過感覺到他總在隱藏這一麵,而且在這一麵有他很重很重的傷,也許正與那“又珊”有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莫道闌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央並收藏莫道闌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