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承禮給出的答案很肯定,所以安爭知道這件事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了。本來從所有的證據來看,簡單直接的就能推測到太後這個人。可是安承禮說當時所有人都在場,那麽就不是陳少白殺的桑海經。


    安爭往迴走的時候腦子裏忽然冒出來一個很可怕的念頭,讓他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三朝老臣諸葛顏死了,人們懷疑太後。兵部尚書郝平安死了,人們懷疑太後,現在武院院長桑海經死了,人們還是會習慣性的懷疑太後。


    安爭迴想著安承禮說的那些話,忽然之間抓住了一個重點......安承禮說,明麵上看到的人都在,暗地裏的護衛就不知道了。


    這是提醒?


    是的,是安承禮在提醒自己,太後還有一支暗中的力量。


    安爭迴到天啟宗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條街上監視他的人已經少了不少。安爭知道,在這條街的暗影裏,還是有一些人在看著自己,看著天啟宗裏的一舉一動。天啟宗在外人看來是神神秘秘而又很淺薄,這是一個矛盾的現象,所以讓更多人好奇。


    天啟宗有數百條威風凜凜的大漢,很多人猜測其中不乏高手。然而宗主又是安爭這樣一個少年郎,看起來沒什麽可怕的。


    這就是矛盾,安爭憑什麽做宗主?


    其實這正是安爭故意營造出來的一種氣氛,讓人們去懷疑,所以才會無法確定天啟宗的底蘊。其實天啟宗有什麽底蘊,說到修行者,隻有安爭他們幾個。


    而要說沒底蘊,又顯然不對。天啟宗裏有一個老霍,是造器大師。有貓兒善爺,是九轉輪迴眼。還有好幾件紫品的神器,足以讓站在這個世界修行者巔峰上的人為之心動。


    曲流兮坐在門口和老霍閑聊,她是在等安爭迴來。這幾年她已經習慣了等安爭迴來才會去睡,雖然安爭迴來的時候她連一句話都不會說,也不打算讓安爭知道自己在等他。


    而在演武場那邊,坐在牆頭上晃蕩著腳丫的古千葉看到安爭的身影進門,從矮牆上跳下來,背著手,吊兒郎當的迴到自己屋子裏。然後一如既往的在床上的被子枕頭這些東西裏刨一個坑,把自己埋進去,睡的四仰八叉沒心沒肺。


    曲流兮則不一樣,她迴到屋子裏會安安靜靜的看書,看她最愛的醫書藥典。等待夜深人靜之後,她還會進入逆天印裏煉丹。她沒有先生,她的醫術早已經超越了曲瘋子,她的一切都隻能是靠自己摸索。


    其實天啟宗本身就是一個奇怪的存在,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在正常人看來,那些不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去修行就能取得成就的是什麽人?當然是家世顯赫的人,他們有著厚重的底蘊,家族可以為他們準備一切。包括修行的功法,包括丹藥。


    而天啟宗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寒苦出身,但他們一樣看起來很清閑,這是安爭為他們創造出來的。


    安爭坐在窗口看著外麵的皎潔的月色,眉頭微微皺著。


    他的腦子裏一會兒是桑海經那仗慈祥和藹的臉,一會兒是桑柔梨花帶雨的臉,一會兒又是陳少白那張漂亮但看不透徹的臉。


    安承禮或多或少的都在提醒安爭,殺桑海經的人可能就是太後的人。


    至少不是陳少白,不是嗎。


    可安承禮低估了安爭,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安爭曾經是大羲明法司的首座,最擅長的就是破案。


    安承禮犯了兩個錯誤,第一就是提醒安爭殺人者應該是太後暗中的力量,第二是提到了領侍衛內臣著幾個字......有必要提起來嗎?當然沒有必要,他提,是因為他覺得有必要提。他是想告訴安爭,領侍衛內臣陳少白就在那,殺人的不是他。


    陳少白是太後的人,是錦繡宮侍衛統領,必然是太後非常非常信任的人。但為什麽安承禮在維護陳少白?


    外麵的夜色很深,安爭離開自己的房間,鬼魅一樣從院牆裏翻出去。他的身子完美的融入了夜色之中,沒有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一條小巷子裏,兩個人蹲在那竊竊私語。他們是盯著天啟宗的暗哨之一,來自於什麽勢力就不知道了。安爭悄無聲息的從他們兩個背後靠過去,就站在那兩個人身後,那兩個人都沒有感覺到。


    “也不知道鬼差事什麽時候能完。”


    其中一個聲音很低的說道:“整天盯著那個破院子能有什麽事,早就該把咱們撤迴去了。”


    另外一個歎道:“誰叫咱們出身不好,苦差事當然都給咱了。”


    安爭從他們身後出手,一掌一個,把兩個人打暈了過去。然後安爭蹲下來,在兩個人身上翻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不久之後,安爭又出現在另外一個暗哨身後,同樣的手法打暈了這個人。他翻找了一會兒,還是一無所獲。


    當安爭把第四個暗哨放倒之後,終於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這第四個暗哨也是唯一一個察覺到安爭的人,在安爭出手的一瞬間他轉身試圖反抗。


    安爭從這個人身上翻找到了一塊牌子,把自己身上的牌子取出來對比了一下,幾乎一模一樣。


    隻不過安爭的牌子上刻著的字是朱雀,而這個人身上的牌子刻著的是玄武。


    安爭坐在地上,從那個人身上把酒葫蘆解下來灌了一口。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那人醒過來,捂著自己的後頸痛苦的呻吟了一聲。當他看到坐在暗處盯著自己的安爭,一下子嚇蒙了。安爭坐在牆角的暗影裏,可那雙眼睛卻那麽的明亮,帶著殺氣。


    “帶我去見你的首領。”


    安爭把那塊刻著玄武的鐵牌丟過去:“現在就去。”


    “咱們......咱們是一路人,我在這是為了保護你。”


    那人說。


    安爭稍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帶我去見你的首領。”


    那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妥協了。他帶著安爭離開,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小巷子,最終在一個看起來平常無奇的尋常百姓家門外站住。


    那人迴頭對安爭說道:“你想好,雖然你我都是為大王做事的人,但分工不同。一旦你強行要看清楚我們,你的位置也就有些不穩定了。”


    安爭一句話都沒說,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院子不大,借著月色安爭發現居然種了不少菜。屋子裏燈火還亮著,依稀能看到幾個人影。


    “果然瞞不住你。”


    安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心裏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那個可怕的念頭再一次從他心裏浮現出來,好像錐子一樣刺著他的心。


    陳少白從屋子裏推門走出來,手拎拎著一條黃瓜,吃的哢嚓哢嚓響:“我自己種的,要不要來一根?”


    說到一根的時候加重了語氣,透著一股子惡趣味。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黃瓜架,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成就。


    安爭轉身離開,因為他不想看到屋子裏其他人的模樣。而屋子裏的那些人,顯然也不想讓安爭知道自己的身份。


    陳少白拎著黃瓜往外走,順手又從旁邊摘了兩個番茄。他走出門之前一甩手,那黃瓜頭就被丟進了遠處的垃圾桶裏。他把番茄在衣服上隨便蹭了蹭,一邊啃一邊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離開這條小巷子,然後到了城中一片樹林裏。


    陳少白忍不住笑:“大晚上的把我約到樹林子裏,你這是沒安什麽好心。幸好我也是願意的,不然你要是強迫的話還打不過我多沒意思。”


    安爭轉身:“我想問你一個嚴肅的問題。”


    陳少白找了個有橫叉的大樹跳上去坐下:“是,有些是,有些不是。”


    對於這樣的迴答,安爭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他本以為陳少白會狡辯,本以為過程會很複雜,但陳少白顯然知道他要問什麽且迴答的直接了當。


    陳少白變戲法似的從袖口裏又摸出來幾個櫻桃,一邊吃一邊說道:“我早就知道瞞不住你,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發現真相的人必然是你,怎麽樣,我是不是很了解你?你看,我對你是這麽的了解,而你對我呢?隻怕什麽都不知道吧,你這個沒良心的。”


    安爭微怒:“死了那麽多人,你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陳少白聳了聳肩膀:“死多少人和我有關嗎?第一人不是我殺的,第二人不是我讓別人殺的。所以......你對我的怒氣是因為什麽呢?”


    安爭愣住,因為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麽對待陳少白。


    陳少白忽然笑了笑:“如果人真的是我殺的,你會不會殺我?”


    安爭沒有迴答。


    陳少白笑的更明媚:“哈哈哈哈......你居然猶豫了,你還在騙自己沒拿我當朋友?按照你那嫉惡如仇的性子,你居然猶豫了。”


    安爭說:“我隻是在想,該怎麽殺你。”


    陳少白撇嘴:“好吧,其實你沒必要那麽沉重,因為這一切都和你無關,不是嗎?你這個人就是太多事了,什麽都想管,累不累?”


    安爭問:“到底為什麽?”


    陳少白反問:“難道你真的沒想到答案?”


    安爭知道答案,答案正是他內心深處那個可怕的念頭。


    陳少白把櫻桃核啐掉:“一個不甘心做傀儡的王,除了這樣暗搓搓的掙紮還能怎麽辦?他表麵上要對那位強勢的太後乖順的如貓兒一樣,可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想把那位太後壓在身下先操後殺。其實也挺可憐的,然而能隱忍到這個程度的人,也很可怕。”


    他把最後一顆櫻桃吃進去,然後把核像子彈一樣吐出去:“你以為,他那樣的人會有什麽光明正大的辦法來對抗太後嗎?當然沒有,換做是誰都沒有。”


    安爭道:“所以他派人殺了諸葛顏,殺了郝平安,殺了桑海經,就是為了嫁禍給太後?為了搬到壓在自己頭上的大山,不惜殺掉自己的臂膀?!這樣做,到底有什麽好處呢。那些人還是害怕太後,還是不敢幫他!”


    陳少白:“安爭,你的性子太磊落,所以理解不了這種陰暗。沐長煙這樣做,傷的是那些人對太後的依靠之心。那些人會想,如果有一天太後要除掉我的時候,會心慈手軟嗎?那些人還會想,如果有一天我因為幫大王做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是不是都會被除掉?這樣的後果當然不是他們對太後更忠誠,而是更懼怕。當人們對另外一個人懼怕到了極點的時候,會怎麽樣呢?”


    安爭:“我想知道,是誰動手殺了郝平安,誰動手殺了桑海經。”


    陳少白:“沒有人動手。”


    安爭眼睛睜圓:“你什麽意思?”


    陳少白:“我說沒有人動手殺人......再說一次,沒有人動手殺人。諸葛顏是自己服藥死的,這本就是他和沐長煙商量好的事,他太老了,活不了幾天,所以他死來造成連鎖反應的第一波。那天是我進了諸葛顏的家,但我隻是走進去,然後一言不發的走出來,諸葛顏就知道他該做什麽了。”


    “有一種忠臣,你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整件事都是諸葛顏提出來的,他自己設定了自己怎麽死。非但是他自己的,他還設計了別人怎麽死。一些老的已經快沒用的人,都該死了。”


    陳少白的聲音有些低沉,如安爭的心情。


    “郝平安是怎麽死的我不知道,我也沒有興趣去知道,不過郝平安的死應該是意外吧,最起碼短期之內沐長煙沒有讓郝平安死的意思,畢竟那是他的幫手之一。對了,關於死的這件事,郝平安從一開始也知情。”


    “然後是桑海經。”


    陳少白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一下:“那麽大一個洞,看起來很可怕對不對?他自己戳的......到現在我也無法理解,那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者,是怎麽把匕首刺進去,怎麽把還能狠心轉一圈的。你應該知道,自殺的人往往都不會選擇用刀,那是因為疼痛會讓一個人的意誌力急劇下降,而且劇痛會讓人失去力氣。所以很多人用刀自殺都不成功,你想想,桑海經有多狠......”


    他從樹上跳下來:“相對於奸臣,我更無法理解忠臣。”


    他拍了拍安爭的肩膀:“很殘酷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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