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懸,此時正該是夜闌人靜的時刻,但落霞水城之內,依舊人聲鼎沸,燈光將水城內照耀得猶如白盡一般。


    巨浪不停歇地拍擊著雄厚的城牆,將陣陣濤聲傳到城守府之中,讓人分外的煩躁。


    魏漢、朱明巍等中層武將已經退去整頓兵馬,此時城守府之中,隻有周晚晴、陳海、豐逸臣、周雲山、沙天河、楊隱、黃沾等人端坐在其中。


    他們這邊接到了北津城失陷的消息之後不久,落霞港負責斥侯敵情的總哨將區泉山就趕過來稟報說蕭江所率領的船隊去而複返,此時停靠在落霞港往北一千二百裏外的一座孤島上……


    很顯然蕭江此時也知道蕭若海率部攻陷北津關的消息了,或許是等蕭若海的進一步軍令,或許是窺探時機,再度往落霞港撲過來,或者覬覦一側,截斷周族從海上逃亡的幻想。


    且不管北津關以及海陽郡之內的形勢有多危惡,蕭江率部去而複返,此時駐守鼓浪島的一萬水師隨時有可能有滅頂之災。


    周雲山建議放棄鼓浪島,先將一萬水師調迴落霞港,防備蕭江有可能偷襲鼓浪島。


    “一切還請周師決之!”豐逸臣看向周晚晴說道。


    周晚晴雖然被周族乃至九郡島億萬民眾視為神祗一樣的存在,在別人眼裏她是無所不能的存在,而她於修行也可以說是千年不世出的妖孽奇才,但也恰是如此,自她從幼年起展露出耀眼的根骨跟天賦以來,她就受到周族無微不致的照顧跟保護,實際罕有曆練的機會。


    踏入天位境之後,長輩、同晚都紛紛逝去,周晚晴就成了周族的“老祖”,成為漱玉宮宮主,成為九國郡的太上皇尊,但她始終醉心於修行,除了挑選一些資質極佳的弟子收入門下指點修行外,平時都不怎麽插手世俗事務。


    九郡國的世俗事務,都是由周族宗老推選國主主持。


    因此豐逸臣這時請周晚晴決定鼓浪島是守是棄,周晚晴則是下意識往坐在一旁的陳海看去。


    就算是陳海不想引起猜忌,此時也不得不站出來,力排眾議的反對道:“蕭江若出兵奪鼓浪島,必然是想將周族封在岸上,不得出海,但也恰是如此,我們更不能讓他們得逞!”


    豐逸臣手撐住長案,一雙虎目之中綻放出淡淡的神輝,說道:“話是這麽說不假,但現如今蕭江陳兵八萬精銳水師於海上,若是他們想,旦夕之間就能奪下鼓浪島,我一萬水師如何能擋,豈不就白白喪送在鼓浪島上?”


    周雲山、豐逸臣怎麽可能想不到鼓浪島的重要性,但北津關大潰,雖然具體什麽情況還沒有詳細消息傳來,但傷亡必然慘重無比,能有三分之一的殘兵敗將能撤下來,就已經要謝天謝地了,還要麵臨蕭若海近三十萬兵馬追擊。


    而他們手裏的伏蛟軍水師就四萬兵馬稍多一些,此時分出一萬去鼓浪島,豈非讓蕭江更毫無顧忌的分頭吃掉?


    “鼓浪島易守難攻,倘若我有一萬精銳之師,足以守島,”陳海此時也不怕別人會說他大言不慚,主動請纓道,“我們現在將鼓浪島拋棄掉,那蕭氏定然會欣然將其占據,到時候周氏倘若想退出海外,另覓島嶼避禍,我們出海的咽喉卻被蕭江率水師戰船所扼,還如何能從容撤出?”


    “陳真人所說是這個理,我們都願意替周宮主守鼓浪島!”楊隱、黃沾同時邀戰道。


    他們倒不是真心想替周氏守鼓浪島,而是想著,守島時看情形不對,還可以選擇撤退,總比被蕭氏叛軍悶葫蘆關在落霞港不得外逃強一百倍。


    陳海主動請纓,還神色凝重,楊隱、黃沾就多少有些迫不及待了——周雲山、豐逸臣怎麽看不出他們的心思,當下也隻是眉頭微皺,並不會點破。


    周晚晴也是冰雪聰明之人,但她心裏想,就算陳海此時與楊隱、黃沾、沙天河選擇退出,她也不會有任何的怨言,畢竟陳海已經為她、為周氏做得更多了。


    想到這裏,周晚晴輕拂水袖:“陳真人、楊真人、黃真人,倘若三位不覺得屈尊,我今天就設立黑風水師,還請三位出任黑風水師大都督及左右都督,替我周族永鎮鼓浪島——或許鼓浪島更名黑風島更妥帖一些!”


    陳海摸了摸額頭,心想早知道在扶桑海域有賜島的機會,當時拉著沙天河、朱明巍、魏漢他們下海為寇,就取個響亮的名號了,總之要比黑風水師響亮一些。


    “老祖、師尊……”周雲山、豐逸臣同時出聲欲勸,黑風寇、黑鯊軍、血屠夫三支海盜,可以說是難得的水師,就這麽放他們去守鼓浪島,不是眼睜睜看著他們撒腿逃跑嗎?他們才不相信這三路海盜是有節操的。


    “逸臣、雲山,我意已決,你們不要多說了,讓人速將黑風水師大都督的印信準備好,明天就登壇授將!”周晚晴製止豐逸臣、周雲山將不該說的話說出來傷了和氣。


    “是!”豐逸臣甕聲說道。


    派去了解北津城狀況的人還沒有返迴,情形如此危惡,除了下令海陽郡境腹地的諸城宗閥、守軍,立時往郡城集結外,大家也都不知道能幹什麽,甚至都無法決定是不是分兵前往郡城,利用郡城的天地大陣,與蕭氏叛軍的主力在海陽郡腹地決一死戰。


    事實上這取決於北津關防線崩潰的情況有多嚴重,要是北津關全軍覆蓋,那周氏殘族怎麽都不可能在海陽郡城湊到跟叛軍力主力抗衡的兵力,徹底放棄海陽郡,周氏殘族從港霞港逃出海,或成唯一的選擇。


    幾個人繼續在大廳裏焦躁不安的等待著。


    落霞港多海產,四處牆壁上鑲嵌著數十枚寶珠,將議事殿內映照的如同白晝。陳海打量周晚晴身後的影壁,一團乳白色的光華洇開來,凝聚出一副側立著的海陽郡立體地形圖。


    海陽郡與保黎、和樂、王都三郡接壤,邊境由高聳萬丈的紫霄山脈與其他三郡割裂開來,僅有極為有限的數條狹仄通道,能從保黎、和樂、王都三郡從陸路進入海陽郡。


    不過,海陽郡除了東麵、南南各有一條極為高聳、交匯於落霞巷的臨海山脈封閉外,腹地卻是一座地勢開闊的盆地平原,現在北津關失守,蕭氏叛軍從王者挺進海陽郡的通道被撕開,海陽郡之內,確實是無險可守,即便有天地大陣加持,最終也隻是負頑抗而已。


    不用他說,大家心裏都很明白,北津關失守後,周氏殘族的力量都應該撤到落霞港來,做好放棄九郡島流亡或寄空海城籬下的心理準備。


    “蕭氏在掀起刺王篡變以來,尚有五郡保持觀望,沒有從賊,他們應該對老祖、對王族心存忠義,老祖此時應當檄文天下,著五郡派兵趕來海陽郡勤王,或能在海陽城殲滅蕭氏叛軍……”


    周雲山建議道。


    豐逸臣歎氣道:“北津城要是還在我們掌控之中,周師迴歸海陽郡,此舉或能湊效,令五郡派遣十數二十萬兵馬助戰,但眼下海陽郡明顯是兵敗如山倒的局麵,誰還倒貼過來?”


    這些道理人人都懂,但是真個說到明麵上來,周雲山等道胎境強者也難免心情頹唐。


    陳海抿了抿嘴唇,說道:“此策即便不能成,也能擾亂一下叛軍的心思,令他們心裏多存一分顧忌,也不用我們多費什麽事——而倘若周宮主想做更狠一些,也不去想往後的隱患,那就直接以漱玉宮的名義冊封五郡牧首為王,允許他們自立藩國,那牽製叛軍的效果應該更強一些。”


    周晚晴心想也是,蕭氏並無天位境真君,不過是暗中與雷陽宗勾結,就被雷陽宗推出去當九郡之主,但其他五郡,甚至流雲島等已經歸附雷陽宗或蕭氏的勢力,都未必真就心服蕭氏。


    他們此時趁雷陽宗被空海城牽製,不能直接出兵九郡國,實際上還是能做更多分化工作的。


    “逸臣,你替我草擬詔書,不僅此時還保持觀望五郡,流雲宗等叛宗降群,也都派人送冊封詔書過去,看他們收還是不收!”周晚晴略有些兇惡的咬住烈焰紅唇說道。


    離間計不管能不能成,反正他們這邊也不用耗費什麽,又怎麽不多掙紮一下?


    “……”陳立這時候跟周晚晴建議道,“周宮主倘若想我黑風水師能守住黑風島,落霞港還是要借些資源給我……”


    “陳真人盡管說。”周晚晴說道。


    “落霞港存有多少玄陽精鐵?”陳海問道。


    豐逸臣將周晚晴她們接到落霞港,北津關失守的噩耗就傳過來了,他都沒有時間了解鼓浪島一戰的詳情,自然搞不清楚陳海的想法,轉過頭來看了看周晚晴,後者衝他點點頭,他便說道:“落霞港之中倒沒有多少玄陽精鐵,西山大倉距離落霞港僅四百餘裏,那裏儲存上千萬斤的玄陽精鐵。”


    玄陽精鐵乃星衡域最基本的鑄造玄兵戰甲的原料,周族在老巢海陽郡才儲備一千萬斤絕不能算多,但暫時也足夠陳海所用了。


    “我需要五百萬斤玄陽精鐵,以及再從落霞港征用兩千造船以及鑄鐵的普通工匠……”陳海說道。


    煉器師放在哪家都是緊缺資料,陳海也隻需要普通的匠工就足夠用來了造戰艦跟批量鑄造玄陽重鋒箭了。


    辟靈境以上的匠師、煉器師,陳海飄洋過海這三四個月,也逐步培養出百餘人——事實上寒門弟子能擁有通玄境中後期乃至辟靈境的修為,都知書斷字、修習過數理,也在鑄器煉器以及製符煉丹等修習上都有一定的底子,放在普通平民中都是百裏選一、千裏選一的好苗子——隻是之前缺乏煉器鑄器的材料,僅僅是在改造黑風號上加以實踐、培養而已。


    豐逸臣沒有看到鼓浪島的戰況,自然不知道這著玄陽重鋒箭是什麽物事,而周晚晴卻是知道重膛弩能極大彌補辟靈境精銳的不足。


    雖然眼前想要大規模製造重膛弩是非分之想,但是能多囤積一些玄陽重鋒箭也是不錯的選擇。畢竟在鼓浪島一戰之中,就已經消耗掉了近五萬發的玄陽重鋒箭,剩餘的玄陽重鋒箭甚至支持不了一場小規模的戰役。


    眼見著師尊沒有異議,豐逸臣也不敢怠慢,當即著人直接從匠造司抽選一批普通匠工,先送到鼓浪島聽侯陳海的調用。


    陳海也是連夜與楊隱、黃沾整頓兵馬,作好明天授將後就往鼓浪島(黑風島)進發的準備——這一番忙碌,天色漸漸泛青,在海風的吹拂之中,武靈侯周斌一身傷痕,狼狽不堪的帶著數百扈從風塵仆仆,乘禦靈禽趕到落霞港來參見周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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