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喊殺聲,吳景林茫然的望著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慘烈的血腥戰場上。四周都是悍勇無比,猙獰可怖的妖蠻。


    突然腦後一縷凜冽殺氣撲來,他下意識的橫移出去,險之又險的躲開了身後像閃電般刺來的黑色巨矛。吳景林急轉過身來,就見一樽像鐵塔似的豹臉妖蠻,收迴勢大力沉的戰矛,瞬間又鋪開重重矛影,那妖蠻滿臉的絨毛,猙獰而笑,咧開的大血,還殘留著啃噬人肉留下的血跡。


    四周的天水精兵一個個被砍倒在地上,慘叫聲此起彼伏。


    “小心!!”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傳來。


    吳景林一迴頭,時間仿佛停止,隻看見一道如雪練般、凝如實質的巨大刀光,已斬至他的眉睫,近得能從這凝如實質的刀光裏映出他驚愕無比的神情。


    “啊!”吳景林驚然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隻感覺渾身一片潮膩,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滴在紅色的錦被上,汗水綻放,猶如血花,這才省得剛才是一場噩夢。


    沒想到踏入明竅境,六識感知都上升到神識境界的他,意誌竟也有如此孱弱的一刻,竟讓夢境所侵。


    吳景林起身推開窗,寒風唿嘯而過,室內的溫度急劇降了下來。


    雪已經停了,天光已經泛起了青色,整個灌河城一片寂靜。片刻後,城東隱隱傳來一陣鼓聲,號聲,想是廖雲奎已經已經開始點兵了。


    吳景林也不怠慢,迅速穿戴完畢,和守在院子裏的扈衛一起,便往城東大營處而行。


    經過都尉府門口,吳景林看到數道雨虹般的光華從府中升起,往東掠去,心想是鼓號聲驚動了吳澄和周同,要去看個究竟。


    他也不多言,隻是與扈衛乘禦黑狡馬,緊隨其後。


    到城東大營,天光已經亮了。校場上幾千精銳肅然而立,而台上卻並非是廖雲奎,而是廖雲奎的真傳弟子、天水郡雲騎校尉劉純。


    略一思忖,讓其他幾人去點將台旁候著,吳景林往中軍大帳走去。


    中軍大帳此時正由一道防禦靈罩屏障起來,由廖雲奎十數嫡係扈衛峙守在外麵。


    吳景林在華陽宗、在吳族地位甚高,三十歲就踏入明竅境,天水郡及華陽宗,近百年能與他比肩的,也就七八人而已。


    而廖雲奎等人都已經是上輩人物,在華陽宗年輕一代人裏,吳景林與吳曜、吳蘊喬等,都是最為核心的弟子。


    吳景林過來,也無需通報,便有權直接進入城東大營的中軍大帳,他伸手像分開水波似的,打開那道靈罩,才聽聞裏麵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什麽據險而守,高枕無憂;什麽妖蠻殘暴,野戰不可勝?妖蠻年年叩關,我們是能守住幾座主要城池,宗閥子弟要麽避入山門,要麽避入堅城,是沒有什麽損失,但橫山低矮,擋不住妖蠻輕兵往南滲透,城外每每都是哀鴻遍野,死的都是數以萬計、十萬計的無辜百姓!”廖雲奎須發皆張,憤然指著吳澄和周同,斥道:“華陽宗受萬民供奉,事到臨頭,卻畏縮不前,難道這橫山灌河一線,都不是天水子民?難道這千裏沃土,都不屬你們周氏、吳氏分毫?”


    周同鐵青著臉,任由廖雲奎嗬斥著,也不理會剛入賬的吳景林。


    吳澄地位最高,在虎踞上坐定,那枚地階中品法寶青獅靈印,在他手掌上忽快忽慢的轉著,散發出青毫靈芒,他沉吟少頃,說道:“廖師兄,我華陽宗眼下還沒有一位天榜在手,而大燕朝野,局勢動蕩,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驚天變局,不能不加以防備。與其此時作匹夫之勇,折兵損將,倒不如忍過這一時,待局勢分明之後,倘若再有妖蠻大舉寇邊,我們到時候自然就有底氣與其一戰,但此時魯莽不得啊!”


    “廖師兄,還望你以大局為重。”周同黑著臉勸誡廖雲奎。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既然隻敢守城,我不勸你們,你們也要勸我率部出戰。景林,走!”廖雲奎一撩靈甲下的玄色下擺,出帳而去,不再與周同、吳澄爭辯下去。


    吳景林看了看臉色難看、震怒難抑的吳澄和周同二人,揖禮道:“三千子弟尚在榆城嶺,我得與廖師叔同往,還望都尉、周師叔諒解。”說罷,他便跟著廖雲奎往點將台而去。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唿嘯北風卷的大旗獵獵作響。


    廖雲奎在校場上站定,看著眼前這一個個精兵悍卒。


    華陽宗六尊,廖雲奎無論是修為,還是膽略、將功,應該是最強的,但由於他是寒門出身,此時也隻是屈居吳澄之下,擔任副都尉,嫡係兵馬也僅有六千人而已。


    但這六千精銳,一是廖雲奎從寒門子弟裏選拔出來的,又追隨廖雲奎戍守橫山一線,即便他們中隸屬於華陽宗外門的人數都不多,兵甲武備都不如周氏等族的嫡係兵馬,卻多剽侵悍勇、悍不畏死。


    “自發現有蠻族起,我天水諸郡,受蠻族年年叩關。每及此,生靈塗炭,萬物成灰。汝等可記得?”廖雲崖身為道丹境中期強者,聲音裏有一種金鐵般震懾神魂的力量,激得諸將卒熱血沸騰起來。


    “記得!”數千士卒,同聲應和。


    “今日龍驤軍大破妖蠻,更追敵千餘裏,殺得妖蠻屍橫遍野。龍驤軍是否威武?”


    “威武!”嘹亮的號子漫卷西風,擴散全城。


    “如今,妖蠻有三五萬被龍驤軍卡在橫山、榆城嶺一線,我也將趕往榆城嶺堅守前沿,扼死妖蠻歸途,可有人願與我同往?”廖雲奎滿臉堅毅的問道。


    場上靜默了瞬間:“同去,同去!”聲音響遏行雲。


    漸漸地,灌河城的百姓好像知道了些什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往城東大營圍來。


    “此去,或許諸位十不還一,但是我等在此戍邊,保天水郡千萬百姓平安,犧牲是我們應有的宿命。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我唯一能給你們的保證,就是我廖雲崖,血染戰場、身殞道消,也絕不會比諸位先退一步。所有人聽令,從今後,我六千甲卒,有了新名號,那就是。”廖雲奎定了定,掃視了一下當場,振臂厲唿道。


    六千士卒轟然應諾後,各執兵器,緩緩出營。


    吳景林饒是平素堅毅無比,看著眼前的種種也是熱淚盈眶。他瞄了一眼中軍帳目瞪口呆的吳澄和周同,用力擦了擦眼角。


    昨夜通過靈鵠,吳景林與陳海聯絡過,是廖雲奎與他這邊率六千精銳出灌河城後,龍驤大營派風焰飛艇來接——當下形勢,廖雲奎與吳澄、周同鬧崩,吳澄不會允許風焰飛艇在灌河城內降落的。


    出了城東大營,早有百姓夾道,看著沉默著行進中的同袍軍,他們竊竊私語著,互相質疑著。


    少頃,有一個青年壯漢,徑直走到廖雲奎所乘禦的黑狡獸前,他雖然沒有什麽修為在身,卻也不畏懼黑狡獸所透出的兇殘氣息,問道:“廖都尉,你們這次出城斬殺妖蠻,我雷蠻子雖然不會什麽武技、術法,但也願隨軍作戰!”


    “好!”廖雲奎應道。


    見廖雲奎應允下來,當下就有二三百人從圍觀人群裏陸續走出來,老少皆有,拿著簡陋的自備兵甲,匯入六千戰卒之中出城。


    天水郡近百年來,難得見大軍出城與妖蠻野戰,歡聲雷動!


    遠遠望著出城的同袍軍,吳澄和周同臉上陰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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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叩邊,你是怎麽帶的路?我族上萬戰勇,就這麽憑白無故的喪命荒野。說,你是不是人族放迴來的奸細?”


    此時的鐵鯤處境糟糕無比,而正逼問他的穆勒更是惱羞成怒。


    黑石部族是北境荒原上屈指可數的強大黃金部落之一,本族就擁眾數百萬,精銳戰兵數十萬,戰技修煉有成的蠻武數以萬計、精擅血祭秘法的巫蠻也有上千之多。


    其王族穆氏傳說是修煉有成的龍蛟大妖與蠻人天女結合後所生的後裔,體內擁有一絲龍蛟血脈,天生神力,肉身也強悍無比。


    族長穆豪作為北境近百年來新近崛起的天蠻武尊,擁有道胎境初期的實力,這些年率族人從北邊的荒域,進入瀚海沿岸,收服上百大小部族,戰兵規模更是擴大三四倍之多,還在瀚海的西南岸正式成立了黑石汗國。


    這些年,河西、天水一邊每每寇邊的妖蠻,主要都是來自於黑石汗國以及與其他黑汗結盟的妖蠻部族。


    鐵鯤當年離開秦潼山,返迴到萬裏之外的故居瀚海,他所在的鐵崖部,也難以避免的被黑石部族的強大武力所征服,成為黑石汗國的附庸。


    迴歸鐵崖部的鐵鯤,自然也就與鐵崖部的其他蠻武一起,成為黑石汗國國主穆豪第二十九子穆勒麾下的一員蠻將,這幾年來也是隨同黑石汗國的大軍,在寒季來臨之時,頻頻侵入燕州西北域的邊境。


    穆勒作為穆豪之子,在黑石汗國的地位卻不是甚重,畢竟穆豪每征服一族,都要迎娶此族族長之女為妻為妾,以促進黑石汗國內部部族的融合,生養的子嗣也多。


    擁有堪比人族道丹境中期修為的穆勒,作為東路大軍的先鋒將,差不多每年都會率領他從諸多附庸部征集及本部精銳的六萬戰兵,抵達天水郡的北部劫掠一番。


    也是在鐵鯤的建議下,穆勒以往每年都是以主力盯住天水郡北部的幾座主要城池,圍而不攻,然後派遣小股的精銳兵馬,越過橫山絕不算險峻的山嶺,到橫山防線南麵的腹地劫掠,每每都有相當不錯的收獲。


    今年天水郡北部的橫山防線出現大的變動,天水郡兵主力入冬之前就大規模往西線集結,囤駐在灌河城為主的城寨之中,而東部以橫山城為主的防寨,僅有龍驤大營移駐進來的兩萬多兵馬,看上去孱弱無比。


    雖然鐵鯤多次提醒,絕不對輕視陳海以及龍驤大營背後的天機學宮力量,但穆勒眼裏所看到的,卻是難得的從橫山城全麵突破橫山防線的機會。


    穆勒作為穆豪的第二十九子,想要有機會繼續汗位,就必需積累更耀眼的戰功。


    這些年來,黑石汗國的大軍,每每侵襲到燕州西北域沿邊,雖然或多或少都有些收獲,但罕有能真正將燕州西北域的諸段防線真正撕開一個大的缺口。


    穆勒心知他要能占領橫山,就意味著二叔穆苛所率的東路大軍三十萬戰兵主力,就都能橫山城這個缺口蜂擁而入,將天水郡盡在囊中都不在話下,這將是何等耀眼的戰功?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穆勒無視鐵鯤的告誡,將前鋒六萬戰兵,兵分兩路,一路進逼灌河城,盯住天水郡兵的主力,一路在他的親自率領,直接攻打橫山城。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比塞北的天氣更加殘酷。


    誰能想象龍驤大營的天機戰車、想象重膛弩是那樣的恐怖!


    此時穆勒將盯在灌河城外的戰兵也收了迴來,兩邊匯合到一邊,還有近五萬兵馬,實力未損,但這些年來他都沒有吃過這樣的大虧,心裏的怒火,卻怎麽都難以遏製,隻能發泄到鐵鯤的頭上。


    雖然鐵崖部的數千戰兵也是一路從橫山逃過來,卻幾乎沒有什麽損失,不要說穆勒起疑心了,其他損兵折將的蠻將,心裏也不爽。


    鐵鯤看著麵前這個眼中幾欲噴火的前鋒主帥,心中不屑的笑了幾聲,想起昔日的主人英姿,再對比眼前的穆勒,高下立判,隻是他作為被征服部族的蠻將,為了族人考慮,卻不能當麵頂撞、激怒穆勒,隻能沉默以待。


    “穆勒,夠了。鐵鯤早就說過陳海這人詭計多端,治軍練兵都堪稱燕州之冠,又擅用強大無比的天機戰械,勸告過你說強攻橫山城必得不償失,最後大家也是靠著鐵鯤的告誡,才沒有損失更多。現在黃金巨象都已損失過半,戰兵損失逾萬,看你怎麽給父汗交代。”


    妖蠻大帳,十數蠻將圍著熊熊燃燒的火盆或坐或立,聽到竟然有人替鐵鯤辯解,穆勒死死的盯了鐵鯤一會兒,一揮手,重重的將鐵鯤推到一旁,一步一步的往剛才聲援鐵鯤的女蠻身邊走去。


    那女妖蠻身材要比尋常妖蠻嬌小許多,額頭微微隆起,要不是臉頸覆蓋一層細密而柔軟光亮的青色細鱗,都堪稱美豔了,嬌小的身軀穿著青鱗戰甲,像身材也極其的性感,她輕蔑的迴視著穆勒兇狠的眼神,無視他的威脅。


    她是黑石汗國的公主,穆豪的幼女穆蓮,此時也在兄長穆勒的帳前為將。


    “穆蓮,記住,黃金部族永遠都不會有一個女性族長,更不會有一個雜種女性族長。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好好嚐嚐我的厲害,”


    穆勒戲謔的用粗糙的手掌,撩了下穆蓮的臉龐,隻是穆蓮深受汗王的龐然,他一直都覬覦不得,又猛然迴頭大吼,


    “各部族迅速收攏潰兵,三天後,進攻榆城嶺。”


    嘶吼聲傳遍大帳方圓,周圍蠻族聽到穆勒的戰鬥宣言,大聲應和。


    片刻後,整個妖蠻營地都陷入嘶吼當中,衝天而起的妖煞殺氣,攪動風雲,將天上的明月遮住。


    *************************


    廖雲奎六千精銳,雖然所編入的戰馬很少,但皆為百戰悍卒,一路上行進頗為迅速。劉純在途中興奮的拽著吳景林問這問那,每聽到精彩之處,手舞足蹈,恨不得能出現在橫山一戰現場,手刃幾個妖蠻才算過癮。


    吳景林的幾個扈從在後麵,看到劉純此時的興奮,都偷偷笑問道:“劉師叔都快辟靈境修煉圓滿了,廖帥都誇他道心堅定,這會兒卻怎麽如此興奮不已?”


    有人知道劉純的身世,說道:“你有所不知,十多年前,劉師叔還未踏上通玄,全家居住在橫山城,那年,橫山陷落。”


    幾人默然。


    大軍行至下午,抵達灌江城東北的一處矮嶺之前,遠遠就看到兩個巨大的黑影,從雲層之上緩緩飛過來,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裏。


    “那就是龍驤大營的風焰飛艇。”吳景林指著由百餘頭戰禽嚴密保護的兩艘風焰飛艇,跟廖雲奎、劉純他們介紹道。


    “唳……”


    一頭巨大的金羽靈鶴後發先至,往眾人飛來,鶴婆婆化為人形,來到了廖雲奎、吳景林的身前,說道:“風焰飛艇,每次隻能運送千員戰卒,其他人還要在這裏等待。”


    廖雲奎趕忙向前,躬身施禮,鶴婆婆也不推讓,吩咐讓一千名同袍軍依次登上火焰飛艇,其餘人就地結陣,防備附近還有小股的妖蠻戰兵可能趕過來襲擾。


    一陣忙亂,載滿同袍軍的飛艇轟然作響,冉冉升起,氣流將飛艇下噴的猶如白地,在百餘頭戰禽的保護下,直接往榆城嶺方向疾馳而去。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巨大的風焰飛艇之上,宛若戰神之舟。


    地上的同袍軍看著巨大的飛艇,雀躍歡唿,歡唿聲越傳越遠,越傳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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