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燕軍四萬多將卒、三四萬匹戰馬,在鬆林北翼集結,差不多將一座三四裏方圓的低矮山崗完全占滿。


    即將是看不到突出重圍的希望,但將卒上下的士氣不弱,正抓緊時間在山腳下挖掘壕溝、伐木築牆,然後將冰雪燒融化,一層層的澆到鬆木牆,在凜冽的寒風吹拂下,一層層凍結實,變成更高更堅實的冰牆,在四處沒有遮擋的雪原裏,快速的構築一道防禦來。


    可以看得出,黃雙、樂毅他們雖然看不到突圍的希望,還是希望能在小漣水河以西堅守得更久,這樣,黑燕軍在甘泉山南北麓以及東翼的兵馬,才能有更多的人逃到雁門郡南部的鬆都山重整陣腳。


    黑燕軍這些年來也踴躍出不少傑出的將領,樂毅等人更是有名將之姿,四五萬兵馬在這茫茫雪原荒野要如何堅守得更久,無需陳海多嘴指點什麽。


    當然,陳海再趕迴來與樂毅、黃雙、鶴婆婆見麵,他至少在普通的黑燕軍將卒麵前,不會再承認他此前所假冒的大天師關門弟子“醜奴”的身份,而以說客的身份出麵,才能從容不迫的周轉諸多勢力間遊說、調停戰事。


    樂毅、黃雙他們也已經看到陳海此前的努力,要不是陳海出現,令五路追兵心存忌憚,他們或許都沒有機會會師,就會受到河西鐵騎從側翼發動的猛烈攻擊,更不要說還能在這裏停下來整頓陣形、喘一口氣了。


    “大恩不言謝,還請陳公子受黃雙一拜。”走進臨時搭起來的大帳裏,黃雙便朝陳海長揖而拜,以示感激之情。


    “此時說謝還早了,等真正逃脫重圍,再說不遲。”陳海說道。


    “陳公子為我等做到這一步,我們隻恨不知道能拿什麽迴報,不敢再牽連天機學宮,或許戰死此地,才應該是我等的宿命。”黃雙此時已無意再突圍了,就想著將更多的西園軍及勤王軍吸引在甘泉山以西。


    陳海能理解黃雙等人心誌,也不忙著勸說他們什麽,坐下來才聽樂毅說天師鞏梁在西麓大營被攻陷時,已然身殞道消。


    而此前留在西麓大營的二十萬兵馬,最終就兩三萬人撤走,而英王贏述不想留下什麽隱患,其他將卒大多數戰死,或城寨被攻陷後遭到集體屠戮,僅有少部分將卒此時還在山野間逃躲追殺。


    這時候是閻淵率部從中麓穀道撤到甘泉山以東地區,代替鞏梁指揮甘泉山剩餘的黑燕軍。


    從鞏梁鼓動百萬流民奪秦潼秦、又棄之如蔽履,陳海對鞏梁這個人就無感,但想到以他一身登峰造極的強悍修為,竟然就這樣身殞道消,心裏也是感慨萬千。


    在道禪院破滅後,鞏清、鞏梁以及鞏寶三人率殘餘弟子另立赤眉教,可以說是赤眉教的三個頂梁大柱,而此時大天師鞏清已然坐化辭世、天師鞏梁戰歿,而天師鞏寶被困鬆磐嶺,被虎賁軍及諸路勤王軍七十餘萬精銳重重圍困,最後也多半是兇多吉少,這也注定了赤眉教及黑燕軍的分崩離析,絕非誰能挽迴之事。


    也難怪黃雙、鶴婆婆他們都心存死誌。


    “南北麓的兵馬,或許今夜就會撤營北進;而看西園軍及西線勤王軍的部署,此時應該沒有往北長距離穿插追剿黑燕軍的計劃了……”陳海坐下來說道。


    陳海也不忙著勸說黃雙、樂毅他們什麽,在形勢進一步明朗之前,他們暫時還沒有殺出重圍的可能,而甘泉山所剩下的黑燕軍主力北撤,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他還不至於沒有多等一兩天的耐心。


    為示中立,陳海也沒有直接留在黑燕軍的營裏,而是帶著齊寒江他們,到西距鬆林崗十一二裏外的一座四十多米高的小孤山上落腳。


    董壽與陳玄真、屠重錦會合後,在鬆林崗西邊的駐營,距離小孤山甚至都不到二十裏。


    二十裏為一萬步,這麽近的距離,以陳海強悍的修為,甚至聽能河西勤王軍駐營內將卒間的細語交談,當然以董壽、陳玄真道丹境中後期修為,自然也能清晰的感知到陳海他們在小孤山上架起篝火,獵得三頭麅子架到篝火上烤得滾滾冒油。


    寧蟬兒即便這時候確信陳海不會輕易放棄黃雙、樂毅他們,但也受不到黃雙、樂毅他們一股視死如歸的壓抑勁,還是跟陳海跑到小孤山來。


    寒風唿嘯,陳海與寧蟬兒站在鷹背上,頂著凜冽、刮骨剔肉、能吹滅神魂的罡風,隨蒼羽靈鷹飛出萬丈高的夜空,能清晰看到小漣水城方向,有數串火光往西北延伸,應該是北麓大營趁夜放棄小漣水城及北麵防寨,往西北方向的鬆都山撤去。


    看火光明滅,看得出在甘泉山西北麓集結的近十萬勤王軍精銳,雖然有分兵越過小漣水河追擊,但主要小股兵馬咬住北撤的黑燕軍尾部,更多的兵馬則是進駐小漣水城及北麵的防寨,撲滅黑燕軍撤出時所縱的火勢。


    “黃雙、樂毅往西突圍的通道已經被堵死,你現在滿意了吧?”寧蟬兒說道。


    “接下來局勢將極其詭異,黃雙、樂毅即便心甘情願投靠天機學宮,我又敢輕易接受?”陳海歎了一口氣,說道,緩緩飛落到營火前,從齊寒江手裏接過一大塊烤得滋滋冒油、撒了鹽及香料的麅子肉,坐在到溫暖的火堆前啃起來。


    “也是!”寧蟬兒嫌棄陳海他們吃相太粗魯,蹙著秀眉說道,“陳玄真他們都知道你在這裏,想你們以往的交情,他都不派人過來見你,想必是認定你與黑燕軍勾結毀他大倉、毀他半生聲謄,心裏自然是恨你入骨!而董壽是小雞肚腸之人,早年在梅塢堡就有殺你之心,黃雙、樂毅真要公然投靠天機學宮,隻會促使他們下決心進攻……而西園軍能騰出手來,也絕不會希望看到燕京的肘腋之側,有新的軍事強豪勢力崛起,到時候怕是會出兵,將瀝泉連根拔除掉。”


    “西園軍能騰出手嗎?”陳海對此表示懷疑,目光往東南方向茫茫的夜空望去。


    西麓大營被英王贏述攻陷後,西園軍迅速在甘泉山西麓修建大營,此時又派兵爭取甘泉山中麓的穀道,他們在二三百裏外,還能看到山裏火光處處。


    甘泉山雖然談不上多險峻,卻是河陽郡西北的要衝之地,控製甘泉山,就相當於控製了河陽部西北麵的半壁河山。


    不管英王贏述要怎麽解決他與太子贏丹之間的矛盾,但此時不會放手讓太子贏丹有控製河陽郡全境的可能。


    即便是果子嶺的大倉被燒毀後,從西園軍此時在甘泉山西麓的動作,陳海還是能看得出,英王贏述還是想著優先控製住甘泉山。


    無論董壽是否心存殺念,又無論陳玄真、屠重錦甚至英王贏述對他是不是心存怨恨,天機學宮未來最大的危機,除了羅刹血魔外,可能並不在西園軍。


    隻可惜陳海此時在河陽所能用的人手太有限,齊寒江等十數人,還能組成一張嚴密的偵察網,他想知道甘泉山以東的消息,還隻能從黃雙、樂毅那邊獲得。


    雖然在入夜之前,再度叛變的俞宗虎在嘉源城還沒有動靜,但俞宗虎不會一直都沒有動靜。


    在俞宗虎所部有所動靜以及在鬆磐嶺的黑燕軍殘部與虎賁軍分出勝負之前,陳海此時也隻能留在小孤山坐看形勢的發展。


    陳海拉了一條毛氈毯和衣而睡,天亮而醒。


    這時候天光大亮,乘靈鷹飛入萬丈高空,更能清晰看清楚西線戰場的勢態。


    其他四路追兵也趁夜圍逼上來,其中三路追兵分別在鬆林山脈東北、東側、東南三麵、相距二三十裏不等擇險隘之地安紮營寨,還有一路追兵,從他們南麵繞過,在鬆林崗的東北麵紮營,與河西鐵騎形成犄角之形,又與其他三路形成一隻虛握的鐵拳,隨時都會合圍上來,將鬆林崗的四萬多黑燕軍殘兵像螻蟻似的捏死。


    在甘泉山的黑燕軍在昨夜已經全麵北撤,四五十萬兵馬在甘泉山東北麵的山嶺間,仿佛密集的蟻群,但隊形散亂,可見大天師鞏清辭世、天師鞏梁戰歿、俞宗虎叛變、西麓大營失陷、十數萬將卒被殲等一係列重大變故,對剩下的黑燕軍士氣打擊是毀滅性的。


    即便糧倉被燒毀,但英王贏述在連夜控製甘泉山西部、中部以及南北兩翼的大營後,並沒有放棄擴大戰果的努力,還是分出五萬精銳騎兵,在天明時從甘泉山與華蒲嶺之間的缺口穿過,往鬆都山方向追擊黑燕軍殘部。


    這時候,有數十騎從鬆林崗方向馳來,為首是黃雙麾下名叫王拱辰的將領。


    王拱辰策馬馳上小孤山,下馬給陳海施禮,說道:“俞宗虎這狗賊,昨夜從嘉源城出兵北行,樂帥、黃帥都認為俞宗虎這狗賊,極可能會突襲甘泉山北撤兵馬的側翼,特地讓我過來告訴陳公子一聲。”


    陳海不懷疑俞宗虎會有進一步的動作,也可以說他現在就等著俞宗虎動起來,這樣他才能真正看清楚幕後還有一隻黑手到底是誰伸出來,但他既便猜到俞宗虎有可能偷襲從甘泉山北撤的兵馬,也沒有能力去解決更多的問題、去救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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