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寧蟬兒開出的誘人條件,陳海卻毫不動心的搖了搖頭,跟寧蟬兒說道:


    “我的誌向隻想開間兵甲鋪--下次你過來之時,請將今天的欠款補足了。又或者你不擔心我會害你,可以留在聚泉嶺休養幾天,等傷勢完全痊愈之後再走。”


    “你既然留我,我當然是要在這裏做客的。”寧蟬兒卻毫不擔心陳海會將她的人扣下來,說罷這話,就直接往聚泉嶺中峰後的那片竹林飄然飛去。


    中峰竹林後的精舍,就是陳海在聚泉嶺潛修的場所,眾人沒想到寧蟬兒對聚泉嶺內部的布置,竟一點都不陌生。


    陳海讓蘇綾跟過去,省得寧蟬兒將他房裏所藏的秘密都翻一遍。


    負責聚泉嶺內部事務的周景元,這時候滿臉的尷尬,跟陳海說道:


    “自從往墨甲司供應機關傀儡獸,聚泉嶺招募匠工,大量有修為在身的年輕學徒蜂擁而至,而且有不少人在機關傀儡術有不弱的造詣,恐怕過不了多久,後山的秘密都再無法保住了。”


    陳海眺望山腳下聚泉湖浩蕩的湖水,輕歎一口氣,說道:“守不住,那就無需再守了。”


    聚泉嶺給墨甲司,雖然供應的僅是初級機關傀儡獸,世人的想法卻不止於此。


    燕州的宗門製造這一類機關傀儡獸已經有數千年的曆史,也恰是最初級,在經曆數千年的發展及演變後,世人都認定這一類機關傀儡獸的內部結構應該經徹底成熟,不可能有多大的改良空間。


    聚泉嶺則巔覆了世人的這個概念,其他宗門的傀儡師也很快發現,聚泉嶺所造的初級傀儡獸,除了換用淬金鐵部件外,僅內部結構改良,性能就提高了一倍。


    能做這一點的,除非是大宗師級的傀儡師,又或者說有現成的傳承。


    陳海前有《練兵實錄》問世,後又對初級機關傀儡獸做出如此大幅的改良,唯一能讓世人聯想到的,就是陳海繼承了從未在燕州出世的上古傳承。


    兵術與機關傀儡獸曆來聯係緊密,燕州有史以來,兵家與傀儡師通常都是一人,世人有這樣的想法也就不奇怪。


    聚泉嶺不是宗門、不是道院,沒有招驀門徒、傳道授業的資格,但為補充鑄造場人手的不足,一年多前就從潼北府招募熟練的匠工——雖然去年收容四五萬餓俘,但這些餓俘都是被赤眉教拋棄下來的棄子,合格的匠工極少。


    潼北府幾經摧殘後,人煙凋弊,加上樊、屠等氏勢力延伸到潼北府來,都從地方大力招攬人才,聚泉嶺能在潼北府招募的匠師、匠工實際上也很有限,主要還是西園軍輜重營及昭陽亭侯府在玉龍山的匠師投靠過來,但到年後,這一狀況就迅速得到改觀。


    大量有修為基礎、在兵甲、機關傀儡甚至煉器上都有一定造詣的異地匠師、匠工,突然間就都跑到聚泉嶺來應募。


    這些匠師、匠工的形跡自然可疑得很,但陳海的態度,既然人都來了,那就先收下來,誰叫聚泉嶺缺人呢。


    周景元這時候都懷疑,現在聚泉嶺所設的幾座鑄造場,所隸近三千匠師、匠工,有一半都可能是其他宗閥、宗門派過來的眼線。


    聚泉嶺此時還想再保守什麽秘密,那就太困難了。


    也就後山的冶煉場及鑄造內場,周景元他們嚴防死守,沒有讓人滲透進去,而聚泉嶺的其他地方,早就被其他勢力窺得透徹。


    周景元擔心再不加限製、清理,後山的冶煉場與鑄造內場,也遲早會被其他勢力的眼線滲透進去——他們就算控製內場不再增加人手,但人心難測,內場的匠師、匠工也有可能會被其他勢力的眼線收買過去。


    丁爽、葛同、沈坤他們都極憂慮,沒想到周景元這時候提出來,陳海竟然是毫不在意的態度。


    “與黑燕軍秘密交易的事,泄漏出去怎麽辦?”周景元擔憂的問道。


    聚泉嶺目前能造多少淬金戟矛、能鑄多少淬金箭,很可能已經有勢力能大體估算出來了,一旦黑燕軍在戰場上大規模使用淬金箭,聚泉嶺就不可能繼續守住這個秘密。


    “一頭肥美的羊,要是讓一群餓狼盯著,那是必死無疑,要不是讓幾群相互撕咬的餓狼盯著,這頭肥羊說不定能活得很自在,”陳海看著山崖下的浩蕩湖水,說道,“以後誰找聚泉嶺談交易,都不要拒絕,隻要付出足量的代價,我們並沒有驗明對方身份的義務。因而黑燕軍成為我們的客戶,這也不是我們能控製的事情。”


    見周景元他們的思路一時沒能轉過來,陳海繼續解釋道:


    “我們現在要是將其他勢力的眼線都清理出去,西園軍或者宿衛軍,哪天說要將聚泉嶺並入其麾下的輜重營,我們能不能夠拒絕?這時候朝堂上有要治我們與黑燕軍私通的罪,我們也確實沒有掙紮的餘地。但要是我們從外場選拔一批匠師、匠工,進入內場及淬金鐵料的冶煉場,他們無謂是得到些好處,那就讓他們不斷的得到些好處就是,這麽一來,真要有哪家想獨吞聚泉嶺,其他家就一定不會樂意了……”


    “理是這個理,但是內場此時在批量試製武卒級傀儡鎧甲,這些機密都泄漏出去,也不打緊?”周景元沒想到陳海這時候就要將鑄造內場都放開,驚訝的問道。


    辟靈境以上武修所能用的傀儡鎧甲,要配合複雜的武招戰技使用,各方麵的要求太高了,陳海壓根就不指望聚泉嶺有能力在三五年內造出來,但此時聚泉嶺所試製的武卒級傀儡臂鎧、膝鎧,主要還是單純從勁力上進行加強,這個就容易實現多了。


    無論是戰陣對衝,還是陷入混亂的撕殺之中,普通武卒隻能顧及方圓三五尺內的狹小戰場。


    而這時候武卒前後左右要麽是敵卒,要麽是同僚袍澤,人擠人、在戰陣裏擠得密密茬茬。這時候要麽進、要麽退,要麽砍刺捅斬、要麽封格推禦,狹小空間裏所能施展的動作極其簡單而機械,根本不需要複雜的戰技,純粹是力與肉、鐵與血的較量。


    這時候戰陣裏的武卒,倘若能大量裝備能提升勁力的傀儡臂鎧,作用就太大了。


    試想下,當戰陣前列的武卒,並不需要像通玄境或辟靈境武修的敏捷,也需要施展威力強大的戰技絕學,僅僅舉著上千斤的厚鐵盾結陣進退,敵方要花多恐怖的代價,才有可能將盾陣防線撕開?


    陳海並不擔心武卒級傀儡臂鎧的製造秘密泄漏出去。


    武卒級傀儡臂鎧的成本不低,甚至都不在一整套魚鱗淬金甲之下,要使用大量的淬金鐵。


    換作其他勢力,無法獲得大量的廉價淬金鐵料,不會舍得給普通將卒裝備武卒級傀儡臂鎧。


    而實際上,諸多宗門、宗閥所能造的機關傀儡獸及戰械,威力都不弱,之所以沒有能大範圍推擴,除了製造複雜、成本極高外,更主要的原因,在諸多宗門、宗閥眼裏,由平民子弟構成的普通將卒純粹都隻是消耗品而已。


    宗門、宗閥的這種觀念不能逆轉過來,武卒級傀儡臂鎧以及諸多低級機關戰械的秘密泄漏出去,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而聚泉嶺雖有足量的淬金鐵料供應,但內場的熟練匠師、匠工僅有百餘人,人手又極度匱乏,根本就不要能在短時間內造兩三千具武卒臂鎧來;而且內場還承擔著機關戰車、機關連弩的製造重任。


    有時候不是陳海想踩鋼絲,但他想要能大量製造機關戰車、機關連弩、武卒級傀儡臂鎧,除了供應外部勢力,換來足夠多的資源,還要在短時間內盡可能將聚泉嶺扈衛營及漁獵隊近三千人馬都裝備起來,就必然要打開內場的限製,主動放諸家的眼線進入內場,才可能大幅提高內場的高水平匠師、匠工數量。


    諸家派眼線進聚泉嶺,主要還是想來偷師,事實上都是有一定修為的熟練匠師,有相當一部分人甚至在機關傀儡術上極有天分及造詣。


    看周景元、丁爽他們還是滿臉的擔憂,陳海笑道:“我們控製住扈衛營及漁獵隊就可以了。此外,我並不介意將機關傀儡術傳授給天下人,而他們既然都到聚泉嶺來偷師了,總得讓他們替聚泉嶺多打幾年工,才不算將學費虧出去……”


    “你的胸懷,我們總是不及,”丁爽感慨的說道,“雖說會有很多宗閥眼線滲透進來,但聚泉嶺此時敞開胸懷,相信也會有大量苦無出門的寒門子弟願意留下來與我們共進退。”


    “就怕宗閥眼線與寒門子弟難以辨別啊!”周景元苦笑道,“宗閥眼線滲透進來,又不會自承身份,我們也沒有逐一調查的能力。”


    “那就不要調查了,景元、你也是寒門出身,也應該清楚寒門子弟在當世想要修一術,到底有多難,我們這邊就不要加太多的限製了,”陳海說道,“你們但凡能記住‘唯才是用、唯賢是舉’八字就夠了。”


    周景元看著山麓間諸多繁忙的情景,迴想當初自己在鐵流嶺道院卑微屈膝的周旋於宗閥子弟之間,是何等的艱難,心裏想,要是天下那些苦於晉身之道的寒門子弟,要是都湧到聚泉嶺修機關傀儡術,有朝一日,聚泉嶺也應該能成為一派宗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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