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稍為平複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緩聲道:“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就被師父收養在身邊。我也沒有名字,師父隻知道我姓羅,總是小羅小羅的叫我。師父說我天資聰穎,根骨奇佳,天生就是一個能工巧匠,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讓我加入魯門,跟隨他學藝。我也總算沒有辜負師父的期望,學習勤奮,進步神速,到我十八歲師出那一天,無論兵器鑄造,還是機關巧具的製造都已經有師父的八成功力了。

    “也正是那一年我離開師父獨自出去闖蕩。三年後我來到皇城應天,當時年少輕狂,一心隻想著揚名立萬,就一口氣造了好多精巧神奇的工具,登時名動朝野,天下人都知道在應天有一個姓羅的工匠,手藝直追魯班,當世無人能及,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到的。當時大家就送了我一個叫‘千手’的綽號,意寓我手藝高超,心靈手巧,好像長了千百隻手一樣。從這時起,我才算有了這個叫‘羅千手’的名字。

    “在這一年的花燈會上,我第一次見到了柔柔。當時她帶著她的丫頭小梅出來觀賞花燈,身著一襲淡綠色的羅裙,言笑晏晏,嬌美不可方物。我羅千手此生哪見過如此美麗的姑娘,登時就傻眼了,怔怔地注視著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小梅最先發現我的傻樣,她輕扯柔柔的衣袖,掩嘴笑道:‘小姐,快看,那邊有個男人在偷看你呢!’柔柔迴過頭來,正好撞見我無禮的目光,登時羞得滿臉通紅,跺腳輕啐道:‘這人忒也無禮,小梅,我們走!’說完就一陣香風領著小梅去了。她這一去不打緊,卻仿佛把我的魂魄也帶去了。當時我精神恍惚,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子裏卻除了柔柔的倩影再也容不下他物了。”

    說到這裏,羅千手感慨萬分,忍不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陳嗣祖卻不由地想起了在黃山初遇徐菁時的情形,心中一陣溫柔旖旎,嘴角忍不住偷偷揚起了微笑。

    羅千手續道:“當晚我失魂落魄的迴到家中,整夜無眠。後來我打聽到柔柔原來是應天府尹厲淩天厲大人的女兒,就每天守候在厲府門口,希望能再見她一麵。可是天不遂人願,柔柔卻始終沒露過麵。我等到第七天,實在是心灰意冷,準備放棄了,卻見柔柔和小梅從厲府的大門中走了出來。我心中大喜,走上前去作揖道:‘小姐……我在貴府門口等了你七天,終於能再見你一麵,我心中……實在是高興。’柔柔一眼就認出我是花燈會上的那個無禮莽漢,俏臉一寒,微嗔道:‘你等我作甚?’我誠懇地道:‘那天花燈會上我實在是因為從沒見過小姐這等天仙似的人物,一時失態,以致無禮冒犯了小姐,還請小姐見諒。’柔柔奇道:‘你在我家門口等了我七天,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句話嗎?’我用力點了點頭。柔柔見我顏色憔悴,神情萎靡,知我所言非虛,當下臉上一紅道:‘我原諒你了。’說著拉著小梅的手,向她笑道:“走,小梅,我們進香去吧。”她們走了幾步,柔柔忽然迴過頭來,滿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微笑道:“你可以迴去了,不用在我家門口傻站了。”我看著她似水一般地眼波,口中唯唯諾諾,腳下卻哪能邁得一步?

    “當天傍晚,柔柔和小梅進香迴來,見我還失魂落魄的站在厲家門口一動不動,小梅忍不住問道:‘你這漢子真是奇怪,我們家小姐都已經原諒你了,你怎麽還賴著不肯走啊?’柔柔拉過小梅,低頭耳語了一陣,竟沒有向我再看一眼,徑直進入家門去了。卻見小梅走到我跟前,露出狡黠的目光,向我伸出了三個手指頭,又指了指閣樓上正對小道的那扇窗子,忽然撲哧一笑,捂著嘴跳著走開了。我心中又驚又喜,心想這間閣樓難道就是柔柔的閨房,伸出三個手指頭是約我今天三更在此相見?

    “我心中驚喜莫名,立刻迴去洗了個澡,換了套新衣,心裏焦躁不安,還不到二更,就又摸迴到厲府門口等候。好容易熬到三更十分,果然聽見閣樓上的窗子嘩啦啦作響,接著‘吱呀’一聲,窗子被打開了,露出了柔柔那俏麗的容顏。柔柔見我果然在樓下等候,也很是高興,微笑道:‘這位大哥果然是聰明之人,我就對小梅說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那小丫頭還偏不信呢!’我被柔柔讚得有點局促不安了,囁嚅道:‘不知小姐喚我來……有什麽吩咐?’柔柔問道:‘今日我既已原諒你了,你為何還賴在我家門外不肯離去?’我聽她聲音中似有怨責之意,惶恐道:‘我隻是……隻是心中愛慕小姐,卻又不知……不知如何是好。’說完深恐柔柔發怒,不敢抬頭再看她一眼。哪知柔柔這次並不以為我是輕薄無禮,反而好像很是高興的樣子,笑道:‘成了,這位大哥你不用害怕,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又問道:‘不知大哥尊姓大名,是哪裏人氏?’我道:‘我姓羅,沒有名字,人人都叫我羅千手,揚州人氏。”柔柔一臉驚喜,問道:“你就是天下第一巧匠羅千手?”原來柔柔也對機關巧具之學很感興趣,自己也常常嚐試著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所以一聽到我是羅千手,就異常興奮。我也很是歡喜,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紅顏知己了。當下我就投其所好,和她探討機關巧具之學,沒想到柔柔在這方麵真的很有天分,人又聰明,提出的問題往往發我所未想,使我大受裨益。後來我就真的開始和她探討起這方麵的學問來,我們一直聊到天微微亮,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每晚三更都會去見柔柔,和她探討機關巧具之學,還不時地送她一些我自己做的小玩意。每一件都令她愛不釋手,讚不絕口。如此過了一月有餘,有一天我對柔柔說:‘柔柔,我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想明天就去向你爹提親,不過,你是官宦家的小姐,而我隻是一個卑賤的匠工,我想你爹多半是不會同意的。’言下之意甚是無奈。沒想到柔柔斬釘截鐵地道:‘大哥,你盡管去吧。就算我爹不答應我們倆的事,我也不會嫁給旁人了。這輩子我生是你們羅家的人,死是你們羅家的鬼!’我聽了甚是感動,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她爹爹同意我們的親事。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帶著聘禮到厲府求親,果然被厲知府給婉拒了。我執意求肯,厲知府勃然變色道:‘羅千手,就算你再怎麽有名,也隻不過是一個鄙賤的工匠,怎麽配的上我們家柔柔,此事再也休提!’我見他如此說,也是沒有辦法,隻好先迴去再作他想。我正欲告退,忽見柔柔從內室奔了出來,跪到厲知府麵前說:‘爹,你就答應羅大哥吧。女兒傾心此人已久,決計不會再嫁他人了!’我見柔柔如此,也趕忙跪在她身旁,向厲知府磕頭,懇求他答允我們。哪知厲知府心腸剛硬,還是不肯答允我們。柔柔見情勢如此,忽然從頭上拔下一根尖銳的發簪,抵在自己的咽喉上。厲知府見狀大吃一驚,大聲道:‘柔柔,你這是做什麽?’柔柔站起身來,把我護在身後,淒然道:‘爹,請恕女兒不孝。女兒早已是羅大哥的人了,現在腹中還有了羅大哥的骨肉,你就給我們一條生路,放過我們吧!’厲知府驚怒交加,厲聲喝道:‘你……你說什麽?你們這兩個畜生……’柔柔神色淒厲,哭道:‘爹,對不起,你對女兒的生養之恩,女兒隻好來世再報了!’說著,另一隻手拉著我不住後退。厲知府雖然氣得渾身發抖,但見勢已如此,卻也不派人追趕。

    “柔柔拉著我逃出厲府,我心想柔柔為了跟我,竟然拿女兒家最重要的清白作賭注,如此情深義重,真是讓我無以迴報。我心中愛煞了她,對她說道:‘柔柔,你不嫌棄我身份低賤,肯下嫁於我,我心中高興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總之,我今後一定加倍疼惜你愛護你,對你嗬護備至,不讓你受一丁點兒的傷害。’柔柔聽我如此說,很是高興,說道:‘大哥,你以後倘能真的如此待我,也不枉我今日與家人反目跟了你了。’我趕忙賭誓道:‘當然是真的了,一百個真,一萬個真!從現在起,我就一切全聽你的,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說去哪便去哪,我們家的事全由你一個人作主,你說好不好?’柔柔笑道:‘那也不好,你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以如此沒誌氣,什麽事全聽老婆的。再說我一個小女子能有什麽主意,還是由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你說眼下我們去什麽地方好呢?’我見柔柔處處為我著想,心下更是感激,想起前些日子鑄劍穀穀主公孫冶邀我到穀中作客,切磋鑄劍的技巧,我因為柔柔的關係,一直沒抽出時間,現下正好帶柔柔一起前去拜訪。當下對柔柔說道:‘柳州馬鞍山附近有一個清幽僻靜的小穀,叫做鑄劍穀,這鑄劍穀的穀主公孫冶是我的好朋友,不如我們前去觀賞一下這穀中的風光如何?’柔柔既然說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然是沒有異議,我們二人便一路上有說有笑,向鑄劍穀趕去。”

    此時陳嗣祖與胡言對望一眼,心道:“終於要說到鑄劍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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