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昏過去後,我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打算先將你殺死,隨後去冥界帶你迴來。”蒼寒撿了一塊栗子糕,吃著吃著便與幽靜說起來,“倘若沒有飛,恐怕那時你就魂飛魄散了。飛替你擋了七水劍。”

    聽起來不免令人心驚肉跳。

    幽靜硬生生逼著自己把口中的粥咽下去。

    自己的夫君,待她這樣好、又處處護著她的夫君,竟會萌生殺她的念頭?!

    如果不是之前她確定過,還當真以為自己仍在夢裏。

    “你……殺我幹什麽?”

    “飛說,沒有服用碧落草配的藥,你就活不過明日。我便尋思能不能先讓你死一迴,如此,大約能將血燼解了,剩下的頭等大事便是從冥界將你尋迴。”蒼寒溫柔的笑容讓她感到不知所措,“沒有血燼的威脅,加之我的保護,大概便不再會有性命之憂,到時候你就能安心生活,那再好不過。”

    “之後因為我沒死成,所以就迴到慕容酒樓,給我配好藥用下,再等我醒來……是這樣吧?”

    一陣笛聲透過窗傳來,本該悠揚明快的笛聲,無端透著悲涼之味。幽靜不知為何微微皺起眉,她認識的人中,隻有蕭龍皊與紫雲善吹笛。一路走來她也聽了二人不少曲子,卻沒有一首是如今這個調調。

    “沒有錯。”蒼寒頷首。發覺幽靜的注意力已轉移到笛聲上,他起身走向窗旁,將窗推開。

    “是誰在吹笛?”見他定定地注視對麵房頂上的人影,幽靜沒由得問,“紫雲姐姐嗎?”

    “雨葬魂。他這是祭奠何人?”她聽蒼寒喃喃,良久後才聽他解釋道,“不是紫雲。是鍾離飛那家夥。”

    幽靜“誒”地驚唿一聲。

    鍾離哥哥這麽乖戾、殘忍、暴躁的人,也懂音律?!

    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認知被顛覆了。

    倘若讓鍾離飛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竟是這三個形容詞,想必會讓她見識見識什麽才算得上真正的乖戾、殘忍、暴躁。

    正胡思亂想,尚抓著半塊栗子糕的手被蒼寒牽起。不容她拒絕,蒼寒摟著她直接翻窗躍下。

    “哇啊蒼寒!這是三樓!三樓啊!!”

    幽靜剛嚇出一嗓子慘嚎,就發覺自己已在半空穩了身體。蒼寒低頭拋給她一個眼神,抓緊她的衣服,向對麵飛去。

    幽靜在心中賞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她竟忘記蒼寒的能耐了。她琢

    磨起方才蒼寒遞給她的眼神,琢磨半天仍一頭霧水。她思尋這眼神貌似是含著柔光,大約蒼寒的意思是“不要怕,我在這裏”?

    可好像也不盡然。那眼神中似暗藏些許嘲諷的意味,或許是“三樓又如何,你怕?膽子也忒小了”?

    她本想問問蒼寒,但眼見著離房頂越來越近,也就將這個念頭暫時擱下。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房頂上竟不止一人。紫雲正跪坐聆聽,至於那站立著悠悠吹笛的,正是鍾離飛。

    浮生變,空無煙,三尺紅線手中劫。

    夢深處,當自絕,五載歡愉君不知。

    笛聲,似情語,似哀悼。

    幽靜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般奇特的調,當下心中一並湧起悲與喜。手中本該喂給自己的半塊栗子糕,卻被她抬手喂給了蒼寒……

    蒼寒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張口接下栗子糕,邊吃邊靜靜聽著曲子。

    一曲終了,端坐鍾離飛身旁的紫雲突然一頭栽倒在地。見狀慌得幽靜立即動起來,欲看看她究竟怎麽了。

    蒼寒麵無表情地將她摟得更緊,她隻得見鍾離飛放好長笛,俯身橫抱起紫雲,對二人道,“稍等片刻。”飛身下到二樓,身形一閃進了紫雲房間。

    他一走,幽靜便捶打起蒼寒來:“你攔我幹什麽!”

    “即使我不攔你,讓你過去了,飛也要攔你。”蒼寒幽藍的眼中透出一絲無奈,“方才不是告訴你不要一驚一乍,怎麽總是不理解呢?”

    方才?難道是他那個眼神?!

    我去!就這麽個意義不明確的眼神,哪個會理解成“你不要一驚一乍”的意思?

    如此想著,她忍不住又多捶了蒼寒幾下。

    幽靜抓狂之際,鍾離飛已折迴來,看著打鬧正歡的二人詫異道:“是我礙著你們(調情)了?成,我且告退,你們繼續。”

    “迴來!”不料兩人竟異口同聲。

    ……

    “用笛子來吹奏這首懷情之曲,你是有意引我們來的?”

    鍾離飛將垂到眼前的一縷白發挑至耳後,讚許道:“不愧是青鳶,一猜就中。”

    “沒心情跟你玩猜謎。”蒼寒輕哼一聲,拉過幽靜推到鍾離飛麵前,“你且先同她將你假扮蕭龍皊一事解釋清了。”

    鍾離飛“切”了聲:“不過是一個時隔久遠的承諾,有什麽好解釋的。”

    蒼寒一挑眉:“是這樣嗎?不過因為你假扮了小幽靜最重要的飄零哥哥,她現在可是對你怨念頗深哦。”

    幽靜差點笑出聲來。這話好極,如此一來鍾離飛便沒有理由拒絕迴答了。

    鍾離飛果然露出沮喪的神情,望著幽靜歎息道:“好吧,那我便解釋解釋。”

    “被你稱為紫雲姐姐的女子,原先是朝霧城端木家這一輩不喑世事的長女,而端木家在五年前被蕭家滅門。至於蕭龍皊為何會與仇人之女扯上關係,追根到底還是因為我。”他席地而坐,把玩起手中竹笛,“若不是因為端木紫雲浮現將死之相,我作為火貂呆在她身旁五年之久,竟完全沒察覺她是彷籬的轉世。”

    “彷籬?”

    “對,彷籬。”鍾離飛眯起眼,“我還在羽族時,亦是九殿殿主之一,奉命看守北方梵蓮境。彷籬是我殿內一位普普通通的女護衛……這個,小爺從前愛看姑娘,故將殿內所有的護衛都換做了女性。”

    “雖為我的護衛,她卻並不懂得多少武功,咒術也差勁得很。或許稱作侍衛更為貼切。”他慢慢迴憶著數百年前的時光,“若不是那三日,我對她的印象基本等於沒有。第一日的印象,是她擅自改動了我的山水畫,改得還挺中看,我便當做沒看見她所為。第二日是見她溜進我書房,匆忙將一幅丹青藏在我那堆畫廢的紙中,之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欣然離開。”

    “至於第三日便是她的死期了。”鍾離飛聲音平平淡淡,絲毫不起波瀾,“事實上那一日,本該是我的死期。被家族所迫,我不得不背叛九殿,背叛羽族。我先後重創了吟仙殿主與昕光殿主,又將前來抓捕我的羽族殺了七八。當我完成任務,欲離開羽族時,卻被容闌珊用九綺弓偷襲。”

    “容闌珊是容千泫之母,九綺弓乃是容家至寶。”見幽靜麵露困惑之色,蒼寒為她解釋道,“傳說九綺弓是千年前容家祖先遺留的神兵,若被九綺弓鎖定,縱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其箭矢命中要害。若要阻下九綺箭矢,除了結出相應的防禦結界,隻有靠他人以死相換。”

    “彷籬她,就是選擇了以死相換?”

    鍾離飛沉重地點了點頭:“先前我隻是從其他護衛口中得知,這姑娘心悅我很久,並且心悅得有些癡了。但那會兒誰讓小爺是個情種,心悅小爺的姑娘多了去了。雖然小爺對彷籬的印象稍稍多一些,可也不代表我當真會將護衛們的話放在心上。隻是沒料到……”

    “你對千泫,

    可比彷籬對你癡情多了。”蒼寒甚是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

    鍾離飛苦笑道:“莫提莫提,我隻是真心愛護泫泫罷了,你幾時見過我問她‘你願不願意讓我做你夫君’這樣的話?”

    蒼寒冷聲:“借你十個膽兒諒你也不敢說出口。”卻隻是調侃他,語畢便自覺住了口,聽他續道。

    “我隻是沒料到,本該在抓捕隊伍中的彷籬,竟在千鈞一發時擋下九綺箭矢。”鍾離飛撐著額角,“恐容闌珊還會放箭,我便抱著彷籬沒命逃跑。跑到羽族不敢進入的穹蕪穀境內,這才想起以容闌珊的本事,射出一箭已是勉強,於是停了下來……”

    蒼寒一皺眉:“別擅自詆毀我師父。”

    “你也別擅自打岔。”鍾離飛白了他一眼,“彷籬這時的傷勢已經迴天無力,我點了些暫時能讓她失去痛覺的穴道,數落她的癡。她隻是吃力地衝我笑,邊吐著鮮血邊喃喃‘屬下不礙的,殿主大人沒事就好’。我見她將死,便萌生想法,問她願不願意轉世後也侍奉在我身邊。見她微微點頭,我便沾了她的血,又沾了我的血,當著她的麵往我的魂珠內封入了這個承諾。”

    “……聽上去,讓人覺得好肉麻啊。”

    鍾離飛忍住往幽靜頭上敲爆栗的念頭,打著哈哈道:“可不是?將近兩百年了,那時候我隻是玩心大起,不想如今這個承諾還真的得兌現。”

    幽靜哦哦連聲,想起他最初的話,不禁問道:“你說紫雲姐姐浮現將死之相,這又是怎麽一迴事?還有,說到兌現承諾的話,紫雲姐姐身邊不是已經有飄零……”

    “紫雲說,令狐夜夕,也就是魔族的紅衣少主,與她決鬥時使了詭計,讓你用帶毒的匕首刺殺了她。”鍾離飛截住話頭,“所幸我記過這種□□,已給她配過解藥,估計再調理個一年半載就能完全消去餘毒。至於蕭龍皊,你不是還沒救迴來麽?既然那小子是我的轉世,我便代他先照顧彷籬一段時日。還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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