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

    伸手拍著幽靜的臉,鍾離飛輕喚。

    “泫?”

    腦袋枕在他腿上的少女卻是半點兒反應也無,隻管沉沉眠著。

    他嘴角微微揚上一個弧度,撤去手內“夢縛之術”,薄唇湊到幽靜耳旁,低聲,“隻需一會兒的痛苦就好,忍住。”

    語畢,他的手已倏地沒進幽靜心口,如同利刃沒進豆腐。此時的他乃是劍魂狀態,故整隻手沒進去,就像一片完整的幻影忽然不見了一部分。

    睡夢中的幽靜眉頭緊擰,冷汗涔涔。隻見那手在她胸腔下翻了翻,最終將一團烏黑拉扯出她的身體。

    那便是極小部分的魔封之力。

    凝視手裏蠢動的烏黑,鍾離飛毫不猶豫將之朝自己心口塞去。霎時他周身火焰翻騰,唿唿作響,血紅的火焰卻很快被魔封之力壓下一頭,變為黑紅二色的邪火。

    “果然,安靜聚在一起的魔封之力,是如此容易收入囊中。”鍾離飛心道。自地上緩緩站起,屈身橫抱起幽靜,他掠向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甫一觸及禁製,雷光立降,鞭狀的雷光抽打在魔封之力凝作的屏障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鍾離飛甚是不耐地念動一串咒語,周身火焰唿啦一下鋪陳開去,紅蓮瞬間在狹窄的洞穴內綻放,所及之處,雷芒盡散。

    瓣瓣奪魂,步步驚豔。

    拂花誰舞,風華翩躚。

    有那麽一瞬間,他眸光恍惚一陣,仿佛迴到百年前。

    一路無阻,踏著紅蓮出了洞穴,他抱著幽靜立於月下。耳旁劍鳴驟響,他微微側身,欲讓過劍鋒。然而這一劍竟劃破了他的胳膊,貼著他的“肌膚”停住。

    他眯眼注視麵前執劍的青年。躲避什麽的時候,淨來些什麽。

    不過,七水劍能傷到劍魂這事,他還真不曾想過。

    幽靜仍在昏昏沉沉睡,夜仍靜謐非常,微妙的氣氛卻凝在對視的二人間。邪火翻騰依舊,冰寒亦始終擱在鍾離飛胳膊上。

    如此良久,冰涼終是離開鍾離飛的胳膊,藍影一閃被蒼寒收迴。

    “她睡著了?”站在距鍾離飛一尺遠的地方,蒼寒向他懷裏看去。

    鍾離飛慢慢點了下頭,聽幽靜正呢喃夢話,下意識道:“睡得,還蠻熟。”

    ……

    自打被君浮璃抓入暗室後,幽靜這幾

    日盡是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鍾離飛這一記“夢縛之術”,倒讓她真正睡了個飽。

    夢縛之術本就是以夢境為載體,暫時困住被施術者。至於夢境,時為好夢,時為噩夢。

    幽靜便正是做了個淒楚惆悵的噩夢。

    五日須臾過。第五日初,她自昏睡中蘇醒,卻發覺眼前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按君少主所言,她已多活了十五日,這一日她必死無疑。是時候可動手了罷?”

    耳中傳入低沉的男聲。不多時又傳入君浮璃的笑聲,“是呢,痛楚與絕望,拖延得足夠久了。”

    她隻能聽到兩人的聲音,視線迷蒙,根本不知道這兩人身在何處。

    腹部突然作痛,是被利器穿透。幽靜慘叫出來,未等她再作出什麽反應,左手手腕一涼,繼而是右手,再是胸口……

    不是吧!她竟……要被如此對待?!

    以屍塊的形式慘死,她從未設想過這樣的結局。

    “鍾離哥哥……啊!怎麽迴事!!”

    她哭著喊著,迴答她的卻隻是君浮璃惡狠狠的笑,與愈加劇烈的痛楚。

    “啊——!”

    慘叫,近乎成了哀嚎,連聲音都仿佛已不是她的。

    “我不要死!絕不!絕不!!”

    分不清是求生的唿喊,抑或對殺戮的哀求。血色逐漸在雙眸上敷了一層溫熱,又逐漸幻化成一雙赤色的眼。

    “泫?”她聽這雙眼問。

    “鍾離哥哥……”她嗚咽,伸手想去觸碰眼。

    然而她已經沒有了手。

    “不,你、你不是她!你不是容千泫!”鍾離飛的怒喝忽響徹耳際,撞擊在她腦中。

    “你這……惡心的替代品。”

    繼而,蒼寒的聲音也不知從哪傳出。

    “早就該死去。”

    “虧我還將你當做她對待。”

    “醜惡的魔族,千泫是何人,你以為你能替代她麽?”

    斥責與憎惡之聲,不絕於耳。

    “不!不是的!這不是我能選的!”

    幽靜無力的爭辯聲,很快被二人的惡語壓過。她腦中一片空白,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兒時桃盡亭中所見的,因凋敝而散落一地的殘花,隻一會兒,便被來來往往的人踏的粉碎,屍體則與爛泥纏綿。

    “小東西,這花瓣便贈與你了。你可要好好護著它。”

    白發青年溫柔的話語,不知為何在這時候突兀地閃現。

    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她胡亂向前抓著,哭喊,“爹爹……”

    “不要哭,大哥哥……不,爹爹會迴來看小東西的。”

    “不要!不要走!不要走!”

    “你替爹爹記著這名字,蕭龍潯……蕭,龍,潯……你瞧瞧,是這樣寫的……你替爹爹記著,不許告訴別的人。”

    視線忽慢慢清晰起來,幽靜揉揉眼,見麵前正鋪著一小段白綢,一支蘸飽濃墨的毛筆,於綢上點晃,她懵了。

    前一刻她明明還在受苦受難,為何這會兒,她卻呆在桃盡亭中,身旁站著白發披散的青年?

    是夢耶?非夢耶?

    “潯……潯?”她迷迷糊糊地反複叨念此字。

    白發青年的字非常好看,她雖不懂書法,卻多少看兩位義父寫過一些。而這番目睹白發青年的字,她覺得,這是她見過的字裏麵最好看的。

    “嗯,潯……這是爹爹從前的名字。……但從前的爹爹,早就死了。”

    “死了?為什麽?”她不由自主問。

    “因為爹爹的身體被魔元氣侵蝕、玷汙,已經不是人類了。”白發青年苦笑道,“爹爹現在……隻是個手裏沾滿鮮血的魔族。七年前,四年前,幾個月前,甚至昨日……你曉得爹爹為何要離開麽?爹爹已經不能憑自己控製住魔元氣了。”

    放在記憶中,幽靜記得自己當時完全不曉得白發青年在說些什麽。如今,她已理解得清明。

    “我記得,義父他們叫爹爹影軒。這不是爹爹的名字嗎?”

    話自口出,甚是陌生,她從前問過這話?

    “也是的。”白發青年拿起白綢,念咒,一團青火自他掌心騰起,轉眼間將白綢燒了個幹淨,“蕭龍潯便是柳影軒,柳影軒便是蕭龍潯。隻是一個生,另一個死而已。”

    “小靜兒,爹爹要走了。”他轉過身,蹲下來撫摸幽靜的頭發,“你乖,聽你母親和義父他們的話。總有一日,爹爹會迴來護著你的。”

    這是記憶裏白發青年唯一用“小靜兒”喚她時的景象。

    她此時沒有再懷疑是夢非夢。五日後被肢解的慘狀,八年前被溫柔答著的情景,不是夢,又能是什麽?

    一道白光射進她的眼

    睛,晃得她眼前星星點點。白發青年的輪廓趨於朦朧,一切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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