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時,阮九舞便抱起睡眼惺忪的憫月走出家門。


    街道上隻有零星數人,饒是如此,一人一狐所經之處還是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姿色傾城的白衣少女抱著靈氣十足的碧瞳白狐,這美如仙卷的一幕讓他們無法不心馳神往,卻又不敢多看幾眼,生怕褻瀆了這份誤入凡間的仙華。


    很快,林府的金色牌匾已經近在眼前。


    與往日的氣派輝煌相比,此時的林家府邸盡顯淒涼。打遠望去,白玉石階上鋪滿了落葉和塵土,許是無人打掃的緣故,連絳色大門都蒙上了一層灰。


    她扶了扶肩上的布包袱,緩緩推開府門。


    “吱——”


    沉重的木門發出了刺耳的聲響,憫月這迴徹底清醒,好奇地打量著周圍,抬頭問道:“小九九,我們在哪裏呀?”


    “林府。”


    憫月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像見到仇人般拔高聲調,“原來是林青雲那個臭小子的家!正好,小爺我今日就要給小九九出氣!”


    “他們欺我十六年,這份恩怨必須由我親自來了結。不過……確實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入前院。院中陰冷昏暗,沒有半個人影,雖然太陽剛剛升起一條邊緣,卻足以將院中央那座金光閃閃的物件映得格外刺目。


    阮九舞走上前輕撫著這一人高的器具,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牧天果然很可靠,這純金鐐銬看起來方便簡易,細細觀察卻能發現其中暗藏的玄機。


    單說那用來固定四肢的四個金鉗子,縱使林青雲力道再大,也休想掙脫。更何況牧天在身體部位還安置了多處機關,被這東西綁住的人,怕是插翅也難飛了。


    “哇,這就是那個黃眼小子煉製的嘛?”


    憫月縱身跳到地上,新奇地繞著純金鐐銬轉了幾圈,眼中不禁流露讚許之色。


    “牧天兩次贈劍予我,此次又幫了這個大忙,這幾份人情,我定會謹記於心……”阮九舞輕聲低語。


    憫月順勢將狐尾戳入離地麵最近的一個金鉗子裏,眯著眼睛說道:“這玩意做工不錯嘛,那黃眼小子的手藝還說得過去!”


    她淺笑一聲,繼續向院子深處走去,同時說道:“雖說你三百多歲,但你掛著一副稚嫩的容貌,還逢人就叫小子,不覺得奇怪嗎?”


    “哼,哥哥這是童顏不老!”憫月連忙捯飭著小短腿跟了上來,好奇地問道:“不過,這東西……是給林青雲用的?”


    “難得你對掏雞蛋之外的事情靈敏一迴。”她沒有直接迴答,反而打趣道。


    “嘖嘖,怪不得不用哥哥出手呢,原來我們小九九已經打好了如意算盤啊!”


    “不,要你出手的。”阮九舞突然狡黠地迴頭瞥了他一眼,“等下有點小事需要你幫忙。”


    憫月被她的表情嚇得一激靈,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嘿嘿”幹笑兩聲沒有接話。


    一人一狐七拐八拐地來到一處別院前,青灰色的拱門上刻著三個大字——芙蓉苑。


    憫月搖了搖狐狸尾巴,抬起小短腿踹了踹地上暈倒的小廝,見他沒反應,便踢開一旁的匕首,有模有樣地將肉爪子搭上他的手腕。


    “他隻是餓暈了。”不過唿吸間的功夫,憫月就得出了最終定論。


    這個小廝阮九舞自然是認識的,他原本隻是韓氏的流雲苑中掃地的下人,隻因前幾日偶然被她抓來看守芙蓉苑,自那後便一刻也沒敢離開,連如廁都是在旁邊的樹坑解決,更別提吃飯了。


    得虧府內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否則他定是守不住這扇門。


    阮九舞取出頸間的玉墜,輕輕一擰,取出一根銀針,蹲下身子緩緩紮入小廝的指間。


    轉眼間,小廝漸漸轉醒。


    當看見阮九舞時,急忙顫顫巍巍地起身跪拜,哭道:“大小姐,你可算迴來了,我,我……”


    “行了,不用說了。”阮九舞收起銀針,取出一張銀票遞給他,“踏出林府大門,這裏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將成為你一生的秘密,能做到嗎?”


    “能!能!”


    小廝激動地不停拜謝,如今他能撿迴一條命已經謝天謝地了,別說裝失憶,就算要他裝瘋賣傻,他也是一百個願意。


    “離開吧。”


    她揮揮衣袖,抬腳向芙蓉苑內走去,身後那逃離的腳步聲愈來愈遠。


    樹坑中一股惡臭幽幽傳入憫月鼻間,他厭惡地皺了皺鼻頭,匆忙追到阮九舞身邊。


    芙蓉園主屋的房門緊閉,幾日前阮九舞加固的木棍還紋絲不動地支在房門外,屋內安靜得像是沒有活物。


    她冷笑一聲,上前取下木棍,準備推開房門。


    “等等!”憫月突然大叫,製止了她。


    “怎麽了?”


    “這屋內氣息雜亂,你要小心!”憫月嚴肅叮囑道。


    作為一隻研習妖術三百餘年的九天雪狐,他的嗅覺是不會出錯的!


    “我知道。”她淡淡說道,“是我親手將他們關在裏麵的。”


    與此同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濃鬱的血腥腐臭味混著情迷氣息撲麵而來。


    縱使是見過妖界大戰的憫月,此時也不悅地緊閉狐狸嘴,潔白的尾巴高高豎起,生怕沾染了地上的汙穢。


    此時屋內的慘象,用“人間煉獄”來形容恐怕也不為過。


    時已入夏,氣溫迴暖,關閉了數日的房間在開門的瞬間竟湧出一股熱浪。


    無數肉色蛆蟲在地上蠕動著,血跡與黃色的粘液被拖行了一路。順著源頭望去,蛆蟲來自一具極度腐爛的屍體,從僅剩的半張臉皮上依稀可辨,正是被一劍斃命的王婆。


    王婆旁邊,是手筋腳筋都被挑斷,搭聳著四肢的馬氏。蛆蟲同樣沒有放過她臉上那道從嘴角劃至耳根的傷口。隻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她還沒有死。


    屋內的桌椅丟得七零八落,窗紙與地上都布滿了暗紅色的血手印,越往裏走,手印越密集,仿佛能看到曾經有人拚死想要逃離這間屋子,卻終究絕望地被拖拽迴去。


    阮九舞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馬氏,麵無表情地拐向屋子深處。


    她想看到的,還不止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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