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頭氣得很。


    阮舒原本覺得,他既然沒拿手機就出門,可能一會兒就迴來了。


    可轉念又覺得,他也有可能是喝暈乎了,手機又掉在角落裏,怕是根本忘記它的存在。


    桌上分明還有幾聽酒,不應該是去買酒了。


    菸灰缸裏的那些菸頭看起來不是剛滅的。


    還有,隻有好幾個空煙盒,她沒發現他的打火機,必然被他帶身、上了。


    或許是去買煙了……?


    幹幹在這兒瞎想終歸沒用,阮舒留了張紙條,以防她走之後他又迴來了,好歹能知道她來過。


    貼在醒目的位置後,她趕忙離開這個糟糕的環境。


    考慮到他是偷偷溜出別墅,現在是大白天,何況他需要的多半是安靜和獨處,那麽就應該不會往人多的地方跑,於是阮舒把陽明山頂給排除了,因為白天很多人會去那裏登高。


    阮舒便把目標定在綠水豪庭。


    一打開門,她就又聞到了熟悉的煙味。


    別懷疑,肯定是傅令元!


    阮舒以為這迴總能和他碰上了,結果並沒有,他已經離開了。


    隻是客廳裏的那把他曾經最愛躺的搖椅被拆得七零八落認不迴原樣了。


    阮舒站在一堆殘骸麵前完全無語掉。


    他在鬧什麽呢?


    無奈,她又在這裏留了張紙條,離開。


    離開綠水豪庭後,阮舒卻不知道接下來還能去哪裏找他了。


    畢竟她能想到的也就這幾個地方了。


    他還有其他能去的地方她不知道的麽?


    他又還能去哪裏……?


    阮舒讓計程車先漫無目的地到處轉悠。


    途徑跨海大橋。


    落日之下,有人在橋墩旁釣魚,有情侶偎依著看海,有人從橋的這一頭散步往另外一頭。


    阮舒盯著傅令元曾帶她站在上麵給她劃出他心中丘壑的位置,深覺恍如隔世。


    而想起他在這個他的「海上霸主」之夢的地方點菸祭拜自己過世的人生導師,不免又覺諷刺和難過。


    不確定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她的情緒貌似比以前更容易被觸動了……


    目光渙散中,她後知後覺地記起來,傅令元講述十多年前他和郝大叔的事情時,曾經提及過郝大叔喜歡用老人家的搖椅(第781章)。


    她也是那個時候猜測到,傅令元喜歡搖椅、也經常躺在上麵想事情的習慣,原來受了郝大叔的影響。


    由此就能想通,他特意跑迴去綠水豪庭的新房裏,把搖椅毀成那樣,是為什麽了……


    那個任性又幼稚的混蛋……


    正晃著神,手機裏進來來自褚翹的電話:「小阮子,傅三現在有沒有在你身邊?」


    「沒有。我沒找到他人。」


    「什麽?連你都找不到他?」褚翹驚奇,語氣裏的怒意更甚,「他怎麽迴事啊?胡鬧是不是?」


    阮舒察覺她這冒火的狀態貌似和先前的那通電話不太一樣:「出什麽事了?」


    褚翹壓低音量,但未能壓低嗓音裏的憤懣:「他居然發訊息問他的聯絡人,他能不能撒手不幹了。」


    撒手不幹……?


    阮舒震住。


    「小阮子,你說傅三昨晚去臥佛寺發生什麽事兒了?」褚翹咬牙,「他發完那條訊息就沒下文了,他的聯絡人找不到他,要我到你這兒來旁敲側擊。他又讓我把關於他的事情保密,我在他的聯絡人跟前還什麽也說不了。造什麽孽啊他?我現在就是在包庇他。他要是出什麽狀況,我也得負責任!」


    阮舒懂褚翹的意思,並非真的怕擔責任,而是憂慮她的包庇不是邦反而在害傅令元。


    她從紛亂的思緒中抽出平靜:「我還在找他,會找到的。交給我吧,不會有事的。」


    掛下電話,她雙手交握支在腿上,抵住額頭。


    聽完那兩份錄音,她就料到,這趟去見一燈,傅令元受到的衝擊比她原本所以為的還要大——阮春華居然就這麽承認了他是郝大叔,還當著傅令元的麵直接撕掉了偽裝露出郝大叔的臉給傅令元看,並用郝大叔的狀態和傅令元對話。


    他是在考驗傅令元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想毀掉傅令元……?


    已經粉碎了黃桑的世界,他要破滅傅令元的信仰麽……?


    阮舒努力平復下惱怒,腦筋轉迴傅令元究竟還能去哪裏的這個問題上,琢磨著他既然拆了搖椅,可能還要幹些其他事情以泄憤、紓解心情。


    會不會是承載和郝大叔的那些迴憶的地方?


    阮舒對這方麵不了解,暫時隻想到了一個地方,忙不迭向計程車師傅報了一條路。


    下了計程車後,阮舒又繞了兩條街,才到巷子口,進了巷子七拐八拐的,總算到了中醫藥館。


    暮色四合,遠遠便見門口的兩顆大燈籠是亮著的。


    阮舒見狀腳下生風,迅速走上台階。


    今天的大門並未從裏麵上鎖,她一推就開,倒也省了敲門的功夫,徑直往裏走。


    看見主屋也有燈開著,阮舒再次提速。


    耳中倏爾捕捉到自後方的院子裏傳出的類似劈柴的動靜。


    阮舒駐足,側耳凝聽,改變方向,循聲而去。


    院子裏的燈是從走廊上映射去的,天也還有最後一絲朦朦的灰。


    傅令元脫了外麵的風衣,隻著裏頭單件的棉質襯衫,以往挺括的背影此時略微模糊,躬著腰身,挽起袖子的手上拿著把斧頭,如她所聽到那般在劈東西。


    嘴裏叼著根煙,紅色的火星一會兒一冒的,襯托得他的動作越發痞氣。


    痞氣且用力。


    而被劈的東西,是一老舊的搖椅。


    阮舒蹙眉。


    或許是她腳步輕動靜小,或許是他太過認真,或許是低落的情緒影響了他今日的警敏,傅令元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阮舒也就先不出聲,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


    院子裏格格養的阿樹和阿上以及它們生的貓仔,受到劈聲的驚嚇,不敢再像以往滿院子亂跑,跟不敢上前去親近傅令元,一家子躲在花壇的後麵,小心翼翼地張望。


    最先隻是張望傅令元。


    認出阮舒也是熟人後,開始偶爾張望阮舒,喵喵喵的輕柔叫聲,間或在斧頭的動靜裏,倒有那麽點和諧。


    頃刻,天徹底黑下來。


    搖椅完全不見本來麵目,隻餘滿地的碎木。


    傅令元站直身體,睥睨地上的碎木。


    不瞬手中的斧頭猛一丟,同時「呸——」地一聲,把嘴裏的菸頭一併吐出去了。


    活脫脫他十多年前的流氓本色。


    阮舒直翻白眼。


    傅令元恰好在這個時候轉迴身來,看見她的一瞬,表情有點傻:「阮……?」


    阮舒冷著臉,不發一言地扭頭就走。


    傅令元可不得急慌慌追上來:「你什麽時候來的?現在要去哪兒?」


    「不是不樂意見到我麽?確認你還活著,我功成身退了。」阮舒頭也不迴。


    「誰說我不樂意見到你?誰說的?」傅令元仗著腿比她長,三步並作兩步就反超到她的跟前,「你先別走啊!」


    阮舒避開他朝她伸過來的手,繞開他:「手髒別碰我。」


    傅令元低頭瞧了瞧,看到除去抓斧頭留下的印記,原本就受傷的那隻手流出來的血都幹了,繃帶就是這樣幹掉的血的紅色。


    復抬頭,他迅速追上阮舒,從背後攬住她:「才剛來,別著急走啊~」


    阮舒扭動身體掙紮,又說:「全是菸酒味,離我遠點。」


    「比起嫌棄,你不是更應該心疼?」傅令元箍緊她的腰肢,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輕笑。


    阮舒不動了,但也不說話。


    傅令元側眸從她的側臉看她的清冷表情,臉一埋,埋進她頸側,小狗黏著肉骨頭一般流連地蹭啊蹭啊蹭,沉磁的嗓音略微啞:「我知道錯了。」


    「你錯在哪裏?」阮舒追問。


    「錯在不應該不告訴你我的去向,讓你擔心了。」傅令元嬌得如同一隻言聽計從的小狼狗。


    「錯。」


    「錯在我不該抽菸喝酒。」傅令元重新說。


    「錯。」


    「錯在……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你在我身後。」傅令元再道。


    阮舒依舊:「錯。」


    傅令元被否定得有點懷疑人生,從她特別好蹭的脖子抬起臉,嚐試新說法:「錯在我答不出來你想要的我『錯在哪裏』的答案?」


    繞口得很。


    還有點插科打諢。


    阮舒:「……」


    傅令元瞅著她的表情,生怕她要繼續走,趕忙雙手雙腳均纏住她:「對不起,我現在不知道我錯在哪裏了。」


    阮舒默兩秒,又命令:「鬆開。」


    傅令元無奈:「你走我也走,我們一起走。」


    「走什麽走?」阮舒抓起他的手,又轉過去打量他身、上其他傷口的位置,非常沒好氣,「但凡你落下一點殘疾,我就甩了你。」


    傅令元嬉皮笑臉:「你捨不得我。」


    「你可以試試看我捨得不捨得。」阮舒一把推開他,兀自往主屋走。


    傅令元跟在後麵,又去捉她的手。


    阮舒甩掉。


    傅令元再捉。


    阮舒再甩掉。


    傅令元第四次捉住,握得牢牢的。


    阮舒甩不掉,側臉狠狠剜他一眼。


    傅令元捉起她的手,用他那充滿菸酒味兒又幹燥得有點翹皮的嘴巴親她的手背。


    胡茬刺刺的。


    阮舒表情不改清冷,心裏則悄悄對比上一迴藍沁去世後他的情況。


    今次才第一天,她就找他了,比不得上次他把他自己悶得時間長,就外形上看,也就比不得上次邋遢。


    而從狀態上看,他也不是如上次頹靡,還能和她笑哈哈。


    可他越是這樣,她反而越不安。


    一路進到主屋,傅令元知道她想幹什麽,熟門熟路地邦她把黃桑這兒的藥拿出來給她準備好,且非常自覺地把棉質襯衫脫掉。


    然後指著身、上的傷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幾個都沒事,我留心了的,隻是手上的那點血而已。」


    阮舒不迴應,悶聲邦他換藥。


    傅令元倒也沒再搗亂,乖乖地任由她搗弄,欣賞她越來越熟練的手法。


    最麻煩的果然是他的手,雖然是其中傷勢最輕的,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撕裂傷口。


    阮舒也瞧出了,新換掉的這紗布和他別墅裏用的不一樣。


    記起錄音裏的內容,她便心中有數,也就沒問。


    待她紮好繃帶的最後一個結,傅令元往前一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迴禮。」


    額頭比手背更敏感,也就跟能感覺他胡茬的刺感。


    阮舒掀起眼皮,不冷不熱地評價:「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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