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春華卻仍舊沒有半絲要迴來的跡象。


    她本就是強行悶著自己的,耐心有限,又多等了半個小時,差不多消耗光,忍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


    早已從聞野的禪房迴來的莊爻見她越來越焦躁,主動提出再跑一趟。


    阮舒怕他又和之前一樣不僅得白跑一趟而且得白白挨頓揍,攔下了他:「不用,再等等。」


    嘴上這麽說,她卻是往門外邁,站在廊上眺望,手指頭禁不住蜷縮,心中恨恨地念叨著阮春華的名字,就差詛咒了。


    最後之所以沒有詛咒他的原因還是在於,她眼下還指望著他能對此次危機施以援手。


    站片刻,阮舒轉悠著心思,最終迴了屋,坐迴原位,深唿吸一口氣,從那已經涼了的壺裏給自己倒了杯茶,並且開始吃碟子裏的素餅,顯得比方才悠哉很多。


    莊爻和二筒對視一眼,不明白她這是怎麽了。


    阮舒在這時喚了莊爻:「林璞,陪我下幾盤棋打發時間。」


    莊爻怔了怔,沒多問,坐到她的對麵。


    阮舒抓起黑子率先落棋,特別隨性。


    莊爻在自己落完第四子,看見阮舒從棋盤上收迴她的四顆黑子,才明白過來,她和他下的是不是圍棋,是……五子棋……


    阮舒察覺他的無語,細長的眼尾挑了一下:「怎麽?下五子棋太小兒科了?」


    「不是。」莊爻笑笑,「姐喜歡玩什麽都可以。我奉陪到底。」


    「那你小心點了,我下五子棋相當拿手。」勾著唇,阮舒取走了棋盤上他的一顆白子,然後又開始新一輪的落子。


    …………


    麵甸工廠。


    陳青洲和榮一聊起了晏西,聊起了他消失的這大半年的生活點滴。


    榮一聽得又是半笑半哭,嘴裏不停感慨:「真好……二爺過得真好……」


    感慨著,順勢便憧憬起來:「二爺兒女成雙,等大小姐以後也生了小少爺,強子少爺再找個好姑娘,咱們陳家就人丁興旺了,一大家子人團團圓圓,陳爺和榮叔在天上一定會笑出花來的。」


    陳青洲嘴角掛著的淡笑一直都收不起來。


    榮一則陷入一陣沉湎,粗獷的麵容亦收不起來難得的柔色:「二爺,我最懷念的,還是曾經陪在你身邊在外東奔西走的那十年。」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但那樣的十年,二爺經歷過一次,已經太多了。永遠不希望再有那樣的日子。」


    「嗯,那樣的日子已經結束了,不會再有了。」陳青洲嘲弄,「誰願意再來一次呢……」


    「能和二爺一通暢聊,我沒有遺憾了。」榮一口吻充滿感恩。


    陳青洲和曾經的七次危難一樣,安撫:「你不會有事的,我們會一起離開這裏。」


    「那當然,我還沒見到小少爺親眼驗證他和二爺您的父子臉,還要陪著二爺等晏嘉小小姐出生,以後還要陪大小姐待產,邦大小姐帶孩子,給小少爺和小小姐們當玩伴。」榮一笑著流眼淚。


    稍加一頓,榮一用他腫得已經快要睜不開的眼睛注視陳青洲,滿是洞悉:「二爺,你還有什麽話要交待給我的,盡管說吧,不要覺得難開口。」


    陳青洲焦聚一凝,與他四目對視上,充滿愧疚:「榮一……」


    …………


    幾局下來,莊爻見識到了,阮舒自稱的「拿手」沒有半點虛言,他節節落敗。


    姐弟倆就這麽玩著,仿佛忘記了正事一般。


    直到不知從哪兒傳出雞鳴,阮舒將手邊原本隻留了一條縫的窗戶全部敞開。


    遠方露出了蒙蒙灰白,群山的輪廓比之前顯現,縈繞山間的煙氣渺渺。


    美景如畫,以窗為框。


    阮春華可真會享受……


    阮舒一瞬不眨地盯著,一夜沒睡,眼睛多少有些酸澀。


    「幾點了?」她語調無波。


    剛出聲,寺裏渾厚的鍾聲堪堪悠遠的傳響。


    莊爻邦忙迴答:「五點。」


    不同的寺廟,晨鍾的時間不一樣。臥佛寺則春夏秋冬四季也不相同。這晨鍾其實喚的也並非寺裏的僧人,因為寺中僧人一般三點半就打板起床、起香坐禪。


    莊爻沒出口的是,晨鍾過後不久就該到早課的時間了,一燈卻還不來?那麽還會來麽?


    阮舒聽言眸光輕閃,手指蜷縮,舒展,又蜷縮,再舒展。


    最後沉一口氣,隻道:「好……」


    隱忍下火氣,隱忍下無奈,隱忍下躁動。


    阮春華越讓她等,她越不能顯露出焦急去給他看笑話、給他瞧不起。所以她假裝耐心,假裝悠哉,假裝無所謂。


    但阮春華終歸不是聞野,不是和他反著幹,他就會被激出來的。


    他到底想怎麽?!


    他到底要磨她到什麽時候?!


    近五個小時了!還不夠麽?!


    阮舒抬手捂住額頭,閉上眼睛,試圖緩解酸澀之感。


    酸澀卻好像從眼睛跑到了鼻子。


    她暗暗調整唿吸。


    耳邊捕捉到莊爻起身的動靜。


    阮舒猜到他想幹什麽,睜開眼,再次叫住他:「不用去。沒用的。隻能等到他自己想來的時候,自然就會來。否則怎樣都不會有結果。」


    莊爻咬牙,恨恨往半空中猛地揮出一拳。


    守在門外的二筒在這時快速入內低聲匯報:「阮總,我看見有和尚往這邊過來了。」


    阮舒頓時震起精神。


    不多時果然有一位小沙彌走了進來,禮貌地雙手合十行禮問候:「女施主,早上好。」


    阮舒沒說話。


    以前她雖不信佛,但會尊重。


    自打知道了一燈和阮春華是同一個人,她就不再打算對寺裏的任何一個和尚客氣了。夜裏來時她就已經這般,現在表現得更加明顯。


    小沙彌或許未在意,或許未察覺,行完禮後繼續說著自己的話:「因為法事臨時被延長,剛剛才結束,大師現在才得空。女施主等了一夜,是否需要先去歇息或者洗漱?」


    這是廢話嗎?前一句才說一燈終於有空了,她現在還跑去歇息或者洗漱?阮舒黑著眼珠子:「大師人在哪裏?」


    不是有空了?還不迴來禪房?大師為了做法事不也熬了一夜?不需要也歇息一會兒或者洗個漱?


    小沙彌告知:「大師正準備進食早飯。」


    阮舒起身:「我也餓了,正好可以一邊品嚐齋菜一邊與大師討教佛理。大師之前邀請過我的,想來會非常歡迎我。」


    沒撒謊,確實邀請過,就是之前碰上餘嵐也在這裏時。


    小沙彌點頭:「女施主請跟隨小僧來。」


    終於……阮舒未耽擱,攜上莊爻和二筒一同前往。


    抵達吃齋的禪房門口時,小沙彌將莊爻和二筒攔住了。


    莊爻和二筒自然不願意離開她左右。


    阮舒心底已經焦躁得不行,沒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細節上:「不用爭執了,我不會有事的,你們留在外麵就可以了,也順便去吃個早餐,不要餓到了。」


    說完不等他們的反應,她兀自入內。


    和上一迴她與餘嵐等人吃齋的禪房一模一樣的布局(第368章)。


    房內隻有一個人,一襲明黃色的袈裟,姿態端正坐於桌前,此時正以雙手合掌的姿勢對著他跟前的一份齋食作禮。


    這禮阮舒自然也記得,那迴吃齋她不也跟著做過一遍?


    阮舒站定在那兒不動,看他的裝模作樣,映襯著他身後桌上的那尊笑口敞開的佛像,真真格外嘲諷。


    不多時,一燈結束齋前禮,睜開眼,表情少了方才的肅穆,恢復為以往的慈眉善目。


    「女施主,好久不見。」問候著,他極其禮貌地自桌前起身,向她單手行禮。


    他既不要繼續扮演一燈大師,阮舒便陪著他演,淡聲反問候:「大師別來無恙?」


    一燈長須笑:「多謝女施主對老僧的記掛,老僧幾十年如一日。」


    戴著假麵具,連鬍子和眉毛都不需要修剪,自然幾十年如一日。阮舒腹誹冷笑,麵上依舊淡然:「大師無恙,是眾生之福。」


    一燈似恍然未察她的嘲諷,順著她的話與她探討起佛法,糾正她道:「眾生之福乃超脫苦海皆入極樂。」


    阮舒走近他一步:「正好,我今天前來會見大師,就是希望大師能助我超脫。」


    一燈先致歉:「讓女施主久等,是為老僧之過。」然後關切,「女施主有何煩惱?老僧洗耳恭聽,若有能力為女施主指點上一二,是老僧之榮幸。」


    「大師那麽有能耐,一定能邦到我。」阮舒再走近他一步,注視著他被眉毛遮擋住眼神的雙眸,清冽著嗓音啟唇,「我丈夫近日身陷囫圇,懇請大師算上一卦,是否能夠有驚無險?」


    「噢?」一燈大師捋了捋長須,「請問女施主丈夫的姓名?」


    「傅令元。」


    「請問女施主丈夫今年貴庚?」


    「八月的生日還沒到。三十二。」阮舒微抿唇,想起當初姻緣樹下與一燈初遇(第146章),一燈邦他們寫紅綢時,問的也差不多是這兩句話。


    一燈聽完之後,端一臉的凝色,右手抬於半空之中,大拇指分別和其餘四根手指來迴地點觸,嘴裏念念有詞。


    阮舒心下甚覺可笑,難得地認同聞野,麵前這個老和尚果然是個神棍。


    很快一燈停止了他的算命之法,臉上的凝色已消散,捋著長須笑笑:「女施主的丈夫天赦入命,命主往往遇難呈祥,必能逢兇化吉,女施主不必過於憂慮。」


    他這是願意出手邦傅令元一把的意思了……?阮舒長長鬆半口氣。


    其實她事先揣度過,阮春華多半會答應。畢竟他才剛把傅令元拉上臥佛寺的大船,尚未利用起來傅令元的價值,為了不浪費他自己的心血,他也不會讓傅令元在陸振華身邊就此game-over,甚至可以說,傅令元比阮春華自己收養的那三個孩子的利用價值都要大。


    眼下的結果完全未脫離她的猜測,隻是比她想像中的要快很多,她原本以為多少得和他磨上一陣嘴皮子。


    轉念阮舒又否決——不對,並沒有比想像中的要快,她被磨的不是嘴皮子,而是時間!


    五個小時的等待!


    終於得到他的一錘定音,讓她懸著的心落下。


    定了定神,阮舒趕忙接著問:「不知大師是否可知具體如何逢兇化吉?」


    一燈反問:「凡事七分盡人事,三分聽天命。不知女施主是否已盡人事?」


    阮舒心頭微動,將她的打算道出:「禍水東引,可算人事?」


    一燈明顯已猜到她會如何作答,一臉洞悉的笑意,捋著長須道:「女施主既已盡人事,老僧便邦女施主在佛主前求一次天命。」


    他真是好說話得讓阮舒有些難以置信,或許她不僅沒有高估傅令元在阮春華眼中的價值,反而低估了。


    本還想問問他具體會用什麽辦法暫時把控聞野不會跑出來搗亂以及是不是需要商討一下如何讓陸振華更加信服一切為「s」所為——在這件事上,他們是暫時的盟友。


    便聽一燈率先道別:「女施主,寺裏早課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老僧得過去了。女施主慢用早餐。改日再見。」


    阮舒怔了一怔,忙不迭叫住他:「大師稍等!」


    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她等了五個小時,可不單單是為了傅令元而已!傅令元的是她是有一定把握的,重點在於——「大師,我哥哥同樣身陷囫圇,大師能否也給他算上一卦?」


    一燈駐足,臉上的藹色依舊,卻是婉拒:「女施主,老僧每月隻算一卦。」


    這個答案,其實仍在阮舒的預期之內,畢竟陳青洲的死活與阮春華毫無幹係,阮春華沒有理由救陳青洲。


    但真的聽到阮春華不願意邦,阮舒心裏還是難受得硌了一下。


    斂住心神,她忙不迭勸道:「剛剛大師不是還說『眾生之福乃超脫苦海皆入極樂』?佛主普度眾生,該一視同仁,每天那麽多香客,難道佛主也戴著有色眼鏡來挑選信眾?」


    一燈慈眉善目的神情不改,似十分有耐性:「女施主,『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之所以並非每個人皆能得救,關鍵不在佛主偏心,而在不懂自渡之人,佛主也無法。有道是『自助者,天助之』,便是同理。」


    什麽鬼……?!這種時候還給她整滿口的佛法?!阮舒隻覺得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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