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榮明明是特意來找她的,此時她出現,他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像座山一般巋然不動地坐著,兩隻手以握拳狀靠在姿勢豪爽的腿上,表情則一點兒都不豪爽,十分明顯地盛著怒意,八字眉幾欲倒豎。


    雖然意外,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一定是陳青洲那邊已經瞞不下去了。隻是沒想到黃金榮會親自來這裏,而且沒有事先通知。她懷疑他是背著陳青洲偷偷找來的,否則陳青洲不可能不告訴她。


    「榮叔。」阮舒唇邊旋開笑意,「你怎麽來了?」


    黃金榮掀起眼皮瞧她一眼,自鼻子裏冷冷地「哼」一聲:「我咋來了?我要是不自己來一趟,豈不是到死都再見不了你一麵?」


    「榮叔……你說的這什麽話……什麽死不死的……」


    阮舒頗有些無奈。


    剛走到他跟前,他率先起身,一甩袖:「我走了,反正不招你待見。」


    阮舒:「……」


    眼看著黃金榮果真朝門口去,她忙不迭小跑兩步追上,挽住他的手臂:「榮叔,我哪裏有不待見你?你能來我很驚喜。我們剛見上麵話都沒說上兩句,你別走啊。」


    黃金榮止步,垂眸掃一眼她的手,復而重新抬眸,臉依舊沉著:「我從你的臉上可沒看到驚喜,隻看到驚嚇。你會想和我說話?不是故意躲開我自己偷偷搬走?兄妹倆還聯起手來騙我,這叫待見我?是我的老臉厚,非得扒著你。」


    「榮叔。」阮舒微蹙眉,表情比方才肅起,「你知道的,我如果真打算故意躲開你,現在你哪裏還能找到我?」


    她手上下意識地挽他更緊些,輕輕咬了一下嘴唇:「我知道我有不對的地方,我真的隻是想自己清淨幾天而已,沒有太多其他意思。你不要再說這些話氣你自己,傷肝又傷肺的,前陣子不是還感冒了?現在好多沒有?」


    黃金榮揪著八字眉,光看著她,沒有吭聲兒。


    阮舒搜索枯腸一番,想起電視劇裏見著的哄長輩的方式,一咬牙,便順著自己此刻挽著他的姿勢,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臂,誠懇道:「榮叔……別生氣了……」


    雖然動作的弧度特別小,沒有學得太到位,語氣也還不夠軟,但之於阮舒而言,已是破天荒頭一迴,心裏格外別扭。


    黃金榮眸光閃爍片刻,終是卸下慍惱的表情,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背,長長喟嘆一聲:「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突然就被陸振華的人給帶去了陸宅,即便後來你告訴青洲你暫時安好,我也一點兒沒擱下心。青洲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根本不曉得具體發生啥事,我一晚上沒睡好覺。」


    「然後你一晚上沒迴來,青洲說啥子你被姓傅的小子給接走了,要呆幾天,處理你和他之間的關係。我那個時候剛感冒,也顧不了太多,隻能青洲說啥是啥。你老不迴來,還沒良心的連個電話都不打,我早覺得奇奇怪怪的。結果好啊,你們兄妹倆,真的是,讓我說啥好?」


    「你想清靜就去清靜,好好和我說和我商量,我難道還能不答應?我難道還能b你?我難道還能那麽不識相地打擾你?非得偷偷摸摸地瞞我?」


    他原本的慍惱是擺出來的,然而這番話講下來,還真有些生氣了,生氣且夾雜著一股子的挫敗和落寞。


    這挫敗和落寞,自然來源於她的行為透露出對他的疏離,透露出她依舊不和他親近。


    一口氣沒提上來,黃金榮遽然咳起來,不忘別開臉避開她,自己扭向另一邊。


    阮舒連忙過去飲水機倒水,又從茶幾上抽了好幾張紙巾,走過去遞給他。


    黃金榮先接過紙巾捂住嘴,繼續咳。


    阮舒騰出一隻手邦他順氣。


    黃金榮咳了數十秒,七八聲之後才停下來,接過杯子。


    「感冒還沒痊癒?」


    看著他此時的神情,再迴顧他方才的話,阮舒心裏升出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具體形容不清楚,總而言之就是她感到了一陣的愧疚。


    那會兒從陳青洲的別墅離開的時候,她真的認為不告訴黃金榮比較好,甚至煩惱著該如何推託掉之前所答應他的一周迴去一趟的約定。可眼下,她突然後悔了,為自己彼時的冷硬產生些許懊惱。


    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很早之前傅令元指責過她的一句話,他說她總是喜歡逃避,逃避被人愛,也逃避愛別人。一次次地給別人的靠近找藉口,好讓自己理所當然地躲開,好像非要一次又一次地考驗別人的真心、考驗別人的耐心才肯罷休。


    阮舒晃悠了思緒。


    黃金榮喝光杯子裏的水,擺擺手道:「沒事沒事,我的感冒已經好了,昨天青洲還安排我去醫院做體檢了,再咳兩天就完全沒問題了。」


    他這語氣儼然已緩下來,阮舒輕籲氣,拉著他坐迴到沙發裏,又走去飲水機前,問:「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你要過來,這樣我就留在家裏等你。或者你和我錯過了,不是可以打電話找我迴來麽?為什麽幹坐在這裏等一下午?」


    說罷她端著倒滿水的杯子迴來,擱在他麵前。


    黃金榮瞥她一眼,哼唧道:「我要是提前告訴你我要過來,指不準你就找啥藉口說你沒空加以推託,所以來了沒見你人,我特意讓前台的小姑娘別告訴你,為的就是突襲。讓你不見也得見。」


    表情傲嬌滿滿,口吻之中更溢出一種「先見之明」的得意。


    阮舒:「……」


    她方才沒閑暇問的是:「你怎麽找來這裏的?」


    她可從來未曾告訴過陳青洲心理谘詢室的存在,住在陳青洲家期間雖然來過一趟,可是她自己打車,照理黃金榮不該知道這個地址。


    那麽她能猜到的最大可能性隻有一種——她被跟蹤了。


    果然見黃金榮的表情間閃過一瞬間的赧,兩人的角色霎時換過來,現在變成黃金榮底氣不足。


    「丫頭你也別生氣,是之前不放心你一個人出行,所以我讓我忠義堂的幾個手下保護你。」他解釋完,立刻就道歉,「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又要不高興,榮叔我現在已經不做這事兒了,真的,我和你發誓。」


    邊說著,他還真伸出兩根手指頭做朝天狀。


    阮舒哪能真讓一個長輩做這種事?


    不過未及她壓下他的動作,她的手機震響了。


    掃一眼屏幕,阮舒接起。


    聽筒裏傳來陳青洲的詢問:「榮叔是不是跑去找你了?」


    「嗯。」阮舒應著,同時用眼神示意黃金榮收手。


    黃金榮倒是讀懂了她的意思,笑得滿臉褶子。


    「抱歉。是我疏忽大意了。」陳青洲很是傷腦筋,「昨天他發現你搬走的事情了,所以我就按我們之前約定好的,安撫他你現在在朋友家。後來他知曉你和令元離婚了,很高興,我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他竟然去找你了。」


    「算了,沒事。來了就來了吧。」阮舒淡淡一抿唇。


    黃金榮顯然從她的這句話裏猜測到來電之人,用口型問她:「青洲?」


    阮舒對他點點頭。


    陳青洲正道:「你讓榮叔接下電話吧。」


    「好。」阮舒應要求將手機遞過去。


    約莫猜測到會被陳青洲教訓,黃金榮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難以形容,很快挺直腰背,幹咳一聲,接過手機,貼聽筒在耳朵上:「青洲啊。」


    頗有些視死如歸的意味,阮舒看出他是故意誇張表情逗她樂嗬,不禁微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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