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後視鏡,陳青洲看到黃金榮從加油站的洗手間往迴來走。


    這邊小奔的油已加好,九思也從便利店迴來了,阮舒出聲道別:「陳先生,那我先走一步。」


    陳青洲看迴她,儒雅地頷首:「好,阮小姐請便。」


    二筒得到示意,重新啟動車子,順著弧形的車道開出去。


    黃金榮走迴來,正瞅見小奔的車後座車窗緩緩搖上,驚鴻一瞥車內女人的側臉線條。他驀然一愣,八字眉因擰起而有點倒豎的趨勢,連忙眨了眨眼睛,車窗卻已經完全閉合。


    見他站定在原地一動不動,陳青洲探頭詢問:「榮叔,怎麽了?」


    「奶奶個熊……」黃金榮揉了揉太陽穴,嘀咕著上車,「沒事,我好像酒還沒醒……」


    *


    路況不太好,比預期的要晚十五分鍾才抵達馬以的心理谘詢室。


    前台的妹子已經下班,沒有人了。


    二筒和九思照例在外麵等,阮舒一個人進診療室。


    今天診療室的門沒有關,好像特意為了迎接她而敞開似的。


    馬以一如既往白衣大褂地坐在房門正對的那張診療桌前,專心致誌地不知在寫什麽。


    阮舒的印象裏,他很少用電腦打字,無論是記錄病人的病歷卡,還是打報告,似乎都習慣於用他手中的那隻筆埋頭「唰唰唰」。


    因為始終見他用的是同一支筆,她曾經好奇地詢問過他,這支筆對他是不是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他的冰山臉立即寫上「你們這些愚蠢而無知的人類」,然後打開某個櫃子,向她展示滿滿的一箱與他手中所拿的一模一樣的筆。


    她當時隻覺馬以的強迫症已病入膏肓。


    神思一晃重新定迴來時,便見馬以不知何時已經抬頭,正像看傻子似的盯著她看。


    阮舒並未直接進去,而是遵循以往的禮貌,先抬手叩了叩門,然後問候:「馬醫生。」


    他一向很在意這些細節。


    「請進。」馬以不鹹不淡的。


    阮舒這才邁步,維持著笑意一直走到與他麵對麵的那張椅子上坐下。


    馬以雙手置於桌上,十指交叉,鏡片後的眼睛像聚著光似的盯著她的臉,數秒後語調平緩道:「氣色很好。」


    阮舒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勾了勾唇:「謝謝。」


    卻聽馬以道:「我沒有在誇你。」


    「我知道。」阮舒從容應對,「我的『謝謝』隻是很普通的寒暄用語。」


    她以為馬以會繼續反擊,然而他給她的迴應是低頭在她的病歷卡上寫了兩筆。


    阮舒不禁好奇:「就剛剛那兩句對話,難道也能體現我的病情?」


    馬以停筆,重新抬頭注視她,不理會她的困惑,兀自發問:「那晚催眠之後,到今天是第三天,做過沒有?」


    「做了。」阮舒點頭。


    「幾次?」馬以問


    阮舒心裏默數一遍,迴答:「三次。」


    「間隔時間。」


    「第一次是當天晚上,第二次是隔天淩晨,第三次是昨天晚上。」阮舒一一道來。


    「都順利?」


    「暫時沒有出現問題。」頓了頓,阮舒補充,「就是每次剛開始的時候,那種毛毛的感覺,還是會出現一陣子。」


    馬以又在低頭做記錄,嘴裏尚繼續提問:「一陣子是多久?」


    阮舒稍忖一秒,迴答:「不一定多久。取決於我的欲望什麽時候被完全挑起。」


    馬以有兩分鍾左右的時間沒有說話,直到放下筆,神色頗為鄭重地問:「你認為,你現在是隻能接受了這個男人,還是已經對任何男人都不再厭性?」


    阮舒怔忡——她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馬以更進一步,把話敞得更明白些:「也就是說,撇去情感因素,隻談性愛本身,你的身體是否對全部男人要與你發生性關係的觸碰都不會產生發毛、噁心、嘔吐等不良反應?」


    阮舒撥了撥耳畔的頭髮,笑了:「馬醫生的意思是,我得找我丈夫以外的男人試驗一下?」


    馬以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最好能確認一下。但隻是我的意見,是否採納,取決於你自己。」


    阮舒忽而問:「我現在的病情資料,應該仍舊處於保密狀態吧?」


    馬以極輕地蹙了蹙眉,儼然對她問出的這個問題十分不滿:「除了催眠治療,你默認允許你的丈夫陪同之外,你並未授權他知曉你全部病情資料的權力,我當然對他保密。」


    阮舒支起手臂在桌上,駐著下巴,鳳眸眯一下:「可是,我也沒有授權馬醫生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聯手他將我騙去當年事情發生的地點,強行逼我麵對,讓我接受催眠。」


    她的語氣其實挺平和的,甚至有點帶笑。但她會這麽問,已表明她對此心懷芥蒂。馬以難得地被她堵得啞然,安靜兩秒,衷心致歉:「關於這件事的性質,我十分抱歉。」


    「歷史性的一刻。」阮舒唇角微彎,「終於倒過來,是馬醫生向我道歉。」


    而不再是她因為忘記赴約或者迴答不了他的問題而說對不起。


    她介懷,不過能夠理解他們如此行為是為她著想。所以能夠原諒。馬以讀懂她的心理,順著她此刻調和氣氛的話,笑了一下。


    「又是歷史性的一刻。」阮舒盯著他的笑意,「馬醫生的笑臉可是屈指可數。」


    馬以不再與她玩笑,迴歸正題:「再約個催眠的時間。」


    阮舒稍一怔:「還要催眠?」


    「實際上上次催眠占了大部分時間,根本算不上給你治療了。」鏡片後,馬以的眼睛裏劃過一抹精光,「你的心結有沒有解,你自己清楚。」


    阮舒眸光輕閃一下,笑言:「我現在的夫妻性生活挺和諧的,我以為我已經算痊癒,沒有什麽好再催眠的了。」


    馬以沒接話,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少頃,道:「如果你不想再繼續催眠,是可以的,尊重病人的個人意願最重要。」


    說罷,他將筆套戴迴筆頭,將她的病曆本合起收好,再道:「下次你最後一趟過來,有些收尾工作,那麽你在我這裏的治療就全部結束。」


    「這是不是代表,你將從『半個朋友』,變成我的完整的朋友?」


    馬以抬眸對視上她的鳳眸。


    阮舒笑著,由衷道:「謝謝你,馬以,這麽多年對我的耐心和包容。」


    馬以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作為心理醫生,這是我的專業要求。所以你不必特意感謝。我反而應該代表其他病人對你表示感謝,感謝你終於讓出資源。」


    阮舒:「……」


    翻給他一記白眼,她拎包走人,嫣然笑道:「我會去確認,我現在是不是對所有的男人都不再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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