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視線一轉,看到坐在傅令元身邊的阮舒,陸少驄像是霎時有了主意,相詢道:「元嫂下午的時間應該沒有特殊的安排吧?」


    問話的對象是阮舒,可他主要留意的是傅令元的神色。


    傅令元聞言亦看向阮舒,詢問她的意見:「要不下午陪舅媽?」


    他這已然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阮舒對視上他湛黑的眸子,淺笑嫣然道:「我正好不知道下午該幹什麽,現在有活動了。」


    她轉而看向餘嵐:「陸夫人,下午帶我一塊上山,給我找點事情做吧。難得來趟臥佛寺,肯定得爬山梯登高鍛鍊賞景。」


    言語間,十分自然地將原本餘嵐的需求,變成她自己的需求。不是陪餘嵐,而是希望餘嵐帶她去。給足了餘嵐麵子。


    「媽,那就讓元嫂與你作伴。」陸少驄向餘嵐確認。


    餘嵐並不推辭,微笑著點了點頭。


    見狀,陸少驄儼然如剛解決完一件大事般高興,飯後給阮舒行了一個很大的作揖禮:「謝謝元嫂~」


    阮舒可受不起,連忙道:「我說了,我下午正好沒有事情做。」


    陸少驄笑眯眯:「不管怎樣,有元嫂陪我媽,我就放心了。」


    看得出來,他對餘嵐這個母親是真心關愛,而餘嵐此次來臥佛寺所做的事情全是為了陸少驄。這對母子,感情很好。阮舒心下悄然判斷,麵容維持笑意,並依舊秉承自己才是受到幫助的一方:「希望我不會給陸夫人添麻煩。」


    傅令元在這時攬住她的腰:「下午就拜託傅太太了。」


    「三哥太客氣了。和陸夫人本來就是一家人。」阮舒淡笑。


    陸少驄表示贊同:「元嫂說得對,本來就是一家人~」


    傅令元閑閑散散地掛著笑,側過身來,給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最後捧住她的臉,在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吻:「我和少驄辦完事情盡快迴來。」


    「嗯。」阮舒點頭,並叮囑,「注意安全。」


    說罷她扭頭看陸少驄,亦叮囑:「少驄也注意安全。」


    兩人的所有親昵都是當著陸少驄的麵,阮舒知傅令元是故意,不僅配合,也自行發揮了一下,表達作為「嫂子」應該給予的關心。


    陸少驄作一身雞皮疙瘩狀,笑言:「阿元哥和元嫂感情每天膩歪,真是看得我眼紅,都有點想結婚了。『老婆孩子熱炕頭』,若有如元嫂這般善解人意又體貼的老婆,我也會像阿元哥心有牽掛,歸心似箭。」


    王雪琴走出來時,恰好聽到這一句,當即調笑:「喲,竟然能聽到少驄說想結婚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敢情剛拜的佛,馬上就靈驗了?那趕緊把藍小姐娶迴家~大姐你說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她轉向與她一同出來的餘嵐。


    阮舒敏銳地注意到,餘嵐的嘴角極輕地往下捺了一捺,不知是不高興王雪琴多嘴陸少驄的婚事,還是不高興王雪琴提及藍沁。


    她沒有接話,而是提醒陸少驄和傅令元:「你們倆去吧。」


    傅令元抬腕看了看表,與陸少驄無聲對視一眼。


    陸少驄對餘嵐點頭:「好,媽。」


    傅令元唇邊噙笑地捏了捏阮舒的手,旋即和陸少驄一起離開此處餐廳所在的院落,不知往哪兒去。


    目送他們的背影後收迴視線,正見餘嵐對王雪琴揮揮手:「行了,你們也迴宿坊去吧,不是說腰酸背痛?」


    「大姐和阮小姐下午順利。」王雪琴也不再客氣推辭,攜三位千金扭著腰肢走人。


    一時之間沒了其他人,隻剩她和餘嵐,阮舒還是第一次與她單獨相處,略一斟酌,問:「陸夫人和大師約好的時間是幾點?我們是要馬上出發嗎?剛吃過午飯,要不陸夫人再多休息一會兒吧。」


    餘嵐反問:「阮小姐是否需要再多休息一會兒?」


    這意思,顯然是打算馬上出發。阮舒笑著搖搖頭:「我上午並沒有做什麽事,隻在寺廟裏閑逛,已經休息夠了。」


    餘嵐略略頷首著從頭到腳打量她兩眼,隱隱目露一絲滿意之色,便道:「那我們走吧。」


    阮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行李是傅令元收拾的,給她裝了兩套套方便行動的休閑裝,她今天穿的就是其中一套,鞋子同樣是他準備好的防滑底的運動鞋。


    微彎一下唇角,她撇撇嘴——自從和他在一起,她就未曾再給自己買過衣服,卻怎麽都不愁穿。


    *


    南山真正意義上來講其實隻是丘陵,整體山勢不算險峭,而臥佛寺的絕大部分建築又是集中在緩坡的一麵,故,所鋪的山梯並不陡。


    一路往上,每隔一段的路程,都能遇到一座佛殿。


    阮舒隱約記得,昨晚傅令元所翻看的地圖冊上便是如此標註,好像到達山頂一共得爬1688級台階,全程路段兩側共分布十三座佛殿。


    餘嵐和眾多虔誠的信徒一樣,途中但凡遇到佛殿,必定停下來,轉進去一遭,上香、叩拜、行大禮。其餘留給遊客的景觀,一概略過。


    阮舒本就隻是作陪,所以都隻是隨餘嵐走而走,隨餘嵐行而行,餘嵐在殿裏拜佛時,她正好藉機歇氣休息。


    與她們倆一同上山的其實還有九思和餘嵐帶在身邊的一個傭人。


    傭人的體力明顯不太好,加之手裏還拎有裝香燭蠟台等拜佛用品,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時,差點暈倒。


    餘嵐幹脆沒在讓她繼續跟,阮舒則主動讓九思接替傭人的工作,三人這才繼續前行。


    就這樣一路行走一路拜佛,抵達山頂,已是三個小時之後。


    雖然阮舒平日注重鍛鍊,體力已算十分不錯,這1688級的台階爬完之後,兩條腿仍舊有點發軟站不穩。


    山頂是千佛殿,餘嵐由九思陪同著進殿去行最後的叩拜,阮舒留在外麵的觀景亭休息。


    走山梯的時候沒有遇到幾個人,來到山頂倒是有不少的遊客,全部都是從另外一邊坐纜車上來的。


    下午四五點鍾的氣溫不再如中午熱燙,春日的涼風之於剛爬完山出了一身汗的人而言,十分地恰好。阮舒坐在亭子裏,側身支著手臂在圍欄上,瀏覽風光。


    山林茂密,長長的山梯可見蹤影,然一路所遇的那些佛殿則幾乎隱沒,隻能從某幾個林間的縫隙窺探到捲起的房簷邊角。


    山梯往下直達的盡頭,便是她們上來之前的地方,即臥佛寺的主體。視野清晰,以大雄寶殿為中軸,兩側對稱,分布眾多院落,黑點似的人影在攢動,香火旺盛依舊。


    再越過臥佛寺,則是南山的盤旋的公路。


    阮舒眺望了片刻繞在南山之外的海,收迴目光,稍一挪,挪至觀光纜車所在的淩霄閣的方向。


    纜車淩空於山林之上,上山和下山的兩條線上的車廂交錯著在緩緩移動。


    視線隨著下山的那條線往下移動,不經意便瞥見半山腰處散落於林間的幾棟度假別墅。


    阮舒不禁唿吸一滯,迅速轉迴身來,手指蜷成拳頭,輕輕撞了撞額頭,驅散腦中閃過的數個陳舊畫麵。


    那塊區域,不止林家一棟別墅,當年政府劃片之後,每一戶都直接捐贈給了臥佛寺。這麽多年了,她以為臥佛寺接手之後,應該是要將那裏擴建寺廟,或者改建宿坊。如今看來,好像並沒有用上?


    「阮總?」


    九思的聲音拉迴她的思緒,阮舒沉一口氣,放下手,換上如常的神色抬頭,卻見隻有她一人。


    「陸夫人呢?」


    「陸夫人還在佛殿跟大師說話。」


    「噢……」阮舒輕輕點頭,緊接著問,「拜完佛了?」


    「嗯。現在在準備一會兒點長明燈的事宜。」


    阮舒又坐了兩秒,起身:「進去佛殿看看。」


    否則杵在外麵,她的目光無處安放。


    山頂上的這座千佛殿,是臥佛寺所有殿宇之中,最具歷史沉澱的。


    鬥拱雄大,出簷深遠,柱礎精麗。殿內存放四十尊羅漢像,塑製優美。觀光的遊客正在為大殿之內不允許拍照而苦惱。


    阮舒由九思引路走進偏殿,餘嵐確實如九思所言正在和一位大師說話。


    意外的是,這位大師不是別人,正是上午她和傅令元在姻緣樹下所遇到的那位長須僧人。


    長須僧人顯然記得她,微笑著與她頷首致意。


    阮舒連忙禮貌地微微躬身。


    長須僧人繼續與餘嵐的對話:「您所需的長明燈已接受佛法洗禮七七四九天,陸夫人請先隨我來。」


    「多謝大師。」餘嵐行著禮,緊隨長須僧人的腳步。


    阮舒和九思跟在他們後頭,離開偏殿,前往其中一座側殿。


    甫一進去,映入眼簾的便是滿殿的燭燈。


    和一般人家裏通電的那種佛燈不同,這裏的所有燭台雖然也用燈罩罩了起來,但燈罩裏所燃著的,確確實實是最古樸的那種油燈。


    阮舒乍一眼掃一圈,估摸著有百來盞。


    長明燈,「以燈續燃,燃燈無盡」。不少寺廟會提供給香客供長明燈的服務。為死去的故人而供,主要為了超度其往生;也有為尚在世的親人而供,各人目的不同,但殊途同歸的一點,都有取「長明燈」的諧音「長命」的寓意。


    供的時間長短,由香客自行決定。


    餘嵐所供燈的對象,自然是陸少驄。


    又是讓陸少驄禪修,又是為陸少驄供長明燈。餘嵐對自己唯一的這個兒子,可謂操碎了心。


    長須僧人領著餘嵐在準備請燈的儀式。


    阮舒不敢隨意冒犯,隻在一旁候著,饒有興味兒地打量此時離自己較近的這片燈區。


    殿內另外有三位執勤的守殿僧人,正在給其中幾個燈盞添油。


    每一盞燈顯然都是被悉心照看的,嚴格地劃分了區域,燈盞的台架上亦簡潔地標註了長明燈所供之求,或者所供之人的姓名和生辰。


    當無意間在其中發現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名字時,阮舒驀然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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