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的一瞬間,林翰察覺,眼疾手快地扣住阮舒的手腕。


    他又厚又啞的煙嗓陰狠:「小賤人!想殺我?」


    阮舒鳳眸眯起,驟然攥住林翰的手,在推搡中將刀口調轉了方向。


    林翰立馬反應她想幹嘛,臉一黑,迅速要掙脫。


    阮舒的勁兒卻是很巧,力道也很大。


    「你……」林翰被她眸底的決然一時震懾。


    阮舒唇角笑意加深。


    這一招,她並非首次實戰,用得十分熟練。


    早在林氏保健品吃死人案那會兒,麵對那對三番兩次故意前來挑事的夫妻,她便順利得逞。


    隻不過今天,她不僅僅是打算嚇唬對方而已。


    她閉上眼。


    如果能夠就這樣解脫,其實挺好的。


    她累了。


    這十年,她真的過得好累……


    耳中遽然傳入「砰」地一聲響,像是辦公室的門被人踹開了。


    「阮總!」


    「阮總!」


    兩個人在出聲叫她。一個是張未末,一個是九思。


    而夾雜在兩人叫聲裏,有第三個人雷厲的腳步。


    她分明已經感覺到冰冷的刀尖穿破了她的衣服抵到她腹部的皮膚上來,最後關頭,卻是怎麽用力都刺不上來。


    阮舒立時睜眼。


    首先撞進眸底的是傅令元冷若寒霜的臉和湛黑淩厲的眼。


    她視線稍垂,便見他正徒手握住刀刃,殷紅的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滲出來,一部分滴落地板,還有一部分沿著刃口流到她的手裏。


    阮舒站在那兒,愣愣看了兩秒,頹然鬆開手。


    傅令元這才也鬆開刀刃,隨意往地上一丟,不顧傷口,邁上來一步,直接將她打橫抱起。


    「你的手——」


    「你現在最好一句話都不要和我說。」他打斷她,臉繃得緊緊的,很冷,眼底更是像鋪了一層霜,口吻更是冷硬,明顯正窩著巨大的火氣。


    阮舒眸光輕閃,側開臉,如他所願,沉默。


    那邊林翰多少有點被她方才的狠絕所嚇到,遠離著後退幾步,怒聲:「瘋子!」


    他話音尚未完全落下,趙十三自他身後鉗住他的兩隻手臂,用力地扭折,同時二筒從旁將他踹倒,一腳踩他腦門碾在地上。


    「一併帶走。」傅令元冷颼颼地掃過去眼風,抱著阮舒大步走出總裁辦。


    一路無話地迴了那棟別墅。


    阮舒沉默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裏。


    對麵,傅令元亦沉默,眼神幽暗地盯著她,任由栗青給他處理手掌的傷口。


    這會兒傷口的血已經凝結住了,結成痂,但看著還是觸目驚心。


    栗青十分專業的樣子,給傅令元清洗完傷口,準備縫針之前,知會道:「老大,傷口有點深,我給你打點麻藥。」


    「不用。」傅令元漠然吐字。


    老大的話一般說一就是一。栗青不再多嘴,專心致誌地開始動手。


    阮舒瞳仁烏烏地看著,看著彎鉤的針扯著線紮進他的肉裏,有點血肉模糊。她清冷的神情未變,隻纖長的眼睫輕輕地眨了眨。


    傅令元紋絲未動,薄唇緊抿,額上依稀可見覆了些許涔涔細汗。


    縫完針,栗青不忘提醒:「老大,傷你手的刀我沒見著是什麽樣的,為以防萬一,還是得去醫院打破傷風針比較穩妥。」


    傅令元不置可否,視線仍舊凝定在阮舒的臉上。


    栗青帶上東西,識趣地離開,將唯一的那個傭人一併遣出去,並讓守在門堂口的保鏢也先離遠點。


    偌大的空間裏頓時隻餘他們二人。


    窗幔全部敞開,此刻外麵的陽光正盛好,照進來客廳,一片亮堂。


    而阮舒卻於亮堂中垂著眸,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傅令元看著就覺得更窩火,冷冰冰嘲諷:「傅太太不是很怕死麽?現在都敢拿刀子往自己的肚子捅。」


    阮舒抬眸,眼神清淡著,嘴唇則彎出一抹輕弧:「三哥,給我一支煙。」


    她朝他伸臂,衣袖因此往上縮一些,露出她細白的腕,恰好是她上迴割腕的那一處。紗布已拆,他送她的那串玉髓子戴在上麵,依舊沒有完全遮蓋住傷痕。而她的手指上尚沾染有屬於他的幹涸的血跡。


    傅令元盯一眼,暗沉沉的目光再重新挪迴她的臉上,看到她的那抹輕弧還在,和伸在半空的手一樣,透著一股子的執拗。


    頓兩秒,他掏出煙盒。


    黑色的,牌子是她所不認識的。阮舒打量著,恍恍惚惚在想,她見他抽過那麽多次煙,也從他的嘴裏奪過一次煙來抽,卻是她第一次特別留意他的煙長什麽樣。


    傅令元並未將整盒煙給她,隻是從中抖出一根,遞放到她的手上。


    阮舒連忙接迴來,眼角眉梢不自覺躍出一絲欣喜:「謝謝三哥。」


    立馬她又伸出手:「還有打火機。」


    傅令元看她一眼,掏出來給她。


    相較於他的煙,阮舒對他的打火機更有印象——她用它幫他點過煙的。


    銀白色,握在手裏的質感還是那麽地冷硬。


    她將煙塞進嘴裏,然後打開打火機點燃,猛吸了一口。


    和她第一次嚐試時一樣,還是很烈,而且很嗆口,不過阮舒強忍著沒有咳出來。


    煙氣順著咽喉進入五髒六腑,氣勢洶洶,卻神奇地讓人快速鎮定,再將其統統唿出來的時候,則帶著一種發泄的爽快。


    抽了兩口,便抽順了,不再像一開始那般嗆。


    很快,一根煙到了頭。


    阮舒在菸灰缸撚滅菸頭,意猶未盡般地舔了舔唇,抬眸,對上傅令元未曾從她身上挪移開過的目光,又彎唇笑了笑:「能再給我一根麽?」


    聞言,他冷岑的眸光不自覺再低一分溫度,銳利且幽暗。


    見狀,阮舒將垂落頰邊的髮絲捋至耳後,笑意收半分:「那就不抽了。」


    說著,她將打火機遞還,放到他麵前的桌上。


    傅令元唇角一挑:「傅太太現在冷靜了?」


    阮舒默了一默,問:「林翰人呢?」


    「後麵的屠宰場。十三在招唿。」傅令元冷冰冰。


    阮舒眉心輕跳:「怎麽招唿?」


    傅令元不答反問:「他來找你幹什麽?」


    阮舒淺淺抿唇,解釋:「三哥不是知道,他之所以會坐牢,完全是被我舉報的。一出獄,他當然就來找我報仇了。」


    「於是傅太太打算再送他進去?」他眼神滿是洞悉,表情滿是譏嘲。


    阮舒閃了閃目光,語聲涼淡地說:「隻是一點苦肉計。」


    「是苦肉計還是搏命!」傅令元怒聲,突然就抓起煙火缸往地上砸,「嘭」地立馬摔了個稀巴爛。


    他砸的時候顯然挑過位置,遠離他們所坐的沙發區域,所以碎片一點也沒濺過來。但那塊地方沒有鋪設地毯,是硬邦邦光溜溜的大理石麵,因此整個動靜愈發地大。


    一切就發生在一瞬間。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發這麽大的火,更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顯露狂暴,阮舒怔忡,愣愣地看他。


    傅令元還是坐著的,盯著她看,湛黑的瞳眸靜而沉,仿佛剛剛瞬間爆發砸菸灰缸出去的人根本不是他。


    阮舒心頭震顫著。


    下一秒便聽傅令元問:「他以前是不是碰過你?」


    阮舒靜坐如鍾。


    傅令元臉繃得緊緊的,進一步問:「你的第一個男人就是他?」


    阮舒依舊無言。


    傅令元直接而露骨地再問:「你是因為他才得的厭性症?」


    阮舒沉一口氣,終於開了口,卻是道:「三哥,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了也沒任何的意義。」


    傅令元霍然起身,繞開一步到她麵前,一把將她從沙發上拉起,掐住她的下巴迫得她正視他。


    「你到底有沒有心!」他語聲冷冷,一字一頓。


    阮舒垂了垂視線,看到他剛包紮過的手掌上又滲出了血絲。


    轉瞬傅令元甩開手臂鬆開她:「你不說,自然會有其他人願意說!」


    阮舒一下摔迴到沙發裏。


    傅令元邁開大步就朝外走。


    身後傳來她的詢問:「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要逼我……」


    傅令元滯住腳步,轉迴身。


    他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用的是「你們每個人」。


    「你們」,「每個人」,指的都是哪些人?


    傅令元眯眸。


    阮舒從沙發上撐著坐起來,一綹頭髮散落在耳邊,黏在她的唇上,她毫無察覺一般,幽幽道:「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我不想說,也不想由別人代替我來說。你不要逼我。」


    「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我在逼你,根本就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傅令元隱忍惱怒,定定注視她,「我之所以追問,不是因為我介意你的過去,而是因為你在痛苦。是你自己在介意你自己的過去,是你自己放不下你自己的過去,都是因為你自己。」


    「你骨子裏根本就是個軟弱的女人。你以為在心底建個牢籠將怪獸關起來,就能當它不存在了?你連麵對它、消滅它的勇氣都沒有,還不允許別人幫助你。你遲早得作死你自己!」


    阮舒默不作聲,臉上因他的話而漸漸浮出一層虛白。


    「林湘吞安眠藥,也和林翰有關係吧?」傅令元冷冷看著麵前的女人。是他查得不夠仔細,把林翰這個人給忘記了,連他提前出獄都不清楚。林平生,林翰,林湘,這三個被她「殘害」過的林家人……


    阮舒抬頭,安靜地看傅令元,他掀了掀薄唇,低冷道:「林璞是守不住林湘的,現在林翰也在我手裏。」


    「我不逼你。」他冷笑著嘲諷,似不打算再理會她。


    阮舒蜷起拳頭,叫住他:「不是林翰。不是他。」


    話音剛落,栗青的聲音從門堂外傳入:「老大。」


    若非要事,他不會輕易打擾他們兩人的。阮舒清楚,於是暫且咽了話。


    「說。」傅令元語氣有點不耐煩。


    栗青:「外麵來了兩個警察,說來找當事人調查一起傷人案。」


    「什麽傷人案?」傅令元皺眉。


    栗青:「就是阮姐在公司裏發生的事情,好像有人報警了。」


    傅令元沉吟。


    栗青尚在繼續道:「其中一個警察特意強調,他姓焦。」


    傅令元頓時明白過來——難怪他前腳剛帶人走,迴來才沒多久,警察就來了,而且竟然能找到別墅這裏來。


    原來是焦洋。


    傅令元冷笑,旋即睇向阮舒。


    阮舒也正在看他,眉心微蹙。


    傅令元走上前來:「傅太太現在能見麽?」


    這情況,就好像來了外敵後,兩人默契地暫且放下內部矛盾。阮舒點點頭:「可以。」


    「你打算怎麽解釋?」傅令元問。


    「我怎麽解釋沒用吧?」阮舒擰眉,「現在要緊的是,你把林翰給弄屠宰場裏了。要是被警察發現——」


    「發現什麽?」傅令元輕笑,斜斜勾唇,「傅太太這是在擔心我?」


    阮舒:「……」


    他的心情轉變得倒是快,剛剛還雷雨交加的,沒幾秒無縫轉接到大晴天,調笑起她來了。


    傅令元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攏了攏她散亂的頭髮:「焦洋現在是死盯了我,所以我一有動作,他嗅著就跟上來了。不用擔心,我有應對的辦法。」


    阮舒抿抿唇。


    傅令元並沒有將警察請進來,而是帶她一起出來別墅的大門外。


    「林二小姐。」焦洋似是故意無視傅令元,招唿也不打一聲,開門見山直接詢問阮舒,「我們收到報警電話,說一個多小時前在你在你們公司的辦公室裏遭到一個偽裝成水管工的男人的襲擊。貌似還受了傷?」


    真正的情況,隻有當時進了總裁辦的幾人清楚。


    後來她是被傅令元抱出辦公室的,手上都是血,後麵跟著趙十三和二筒押解穿著水管工服裝的林翰,整個公司的人都看見了,而那樣的畫麵確實讓人理所當然地以為受傷的是她。


    阮舒笑了笑:「焦警官,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是受傷了麽?」


    焦洋像是預先料準到了什麽,聞言並未有異色,卻是有意無意地朝她身後張望,繼而重新轉迴眼眸,冷不丁問:「你的繼兄林翰呢?」


    阮舒眼神沉寂,麵色如常。


    焦洋頓完那一秒,繼續:「那個水管工就是你的繼兄林翰吧?他幾天前剛從獄所提前刑滿釋放,不迴林家,反而偽裝成水管工來公司找你,是因為當年你大義滅親的舉報,所以前來打擊報復吧?」


    他兀自說著,隨即表露關懷:「林二小姐,遇到這種事情,你不應該忍氣吞聲自行私了,我們警察會幫助你。聽說林翰是被一起『帶』來這裏的。勞煩林二小姐將林翰『請』出來,然後隨我們一同去趟警察局。」


    好幾個字眼都刻意措辭又加了重音,而話雖是對她講的,透露的卻分明是另有針對,針對的,自然是……


    阮舒本能地看一眼傅令元。


    他正雙手抱臂靠在鐵門邊,姿勢恣意。


    出來之前他告知的,焦洋如今死盯他,果然是真的。勿怪幾天前焦洋特意來林氏轉悠,打聽他的去向。


    而她的猜測也沒錯,警察確實向他們討要林翰了。


    可林翰被傅令元扔到屠宰場裏由趙十三修理,現在如何能夠交出去給焦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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