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前方,一個頭髮發白的八旬老太太貌似被他們的車撞倒。


    二筒很快推開車門,下車去了解情況。


    阮舒坐在車裏,看見那個老太太坐在地上唉唉著起不來的樣子,甚至抱住了二筒的大腿,向旁邊經過的路人哭訴什麽。


    阮舒蹙蹙眉,心裏隻覺不好——她不認為傅令元指派來給她當司機的人有這麽差勁,第一天就撞到人。眼前的情形倒更像是遇上碰瓷兒的。


    果然便聽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九思道:「阮總放心,這老太婆是故意的。二筒能處理好。」


    為了方便,九思和二筒都以員工的身份稱唿她「阮總」,但畢竟他們不是真員工,阮舒感覺有點怪怪的。


    外頭二筒在老太太麵前蹲下身,不知是說了什麽,那老太太麵露懼色,一下就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倉倉皇皇地走人,健步如飛,哪裏還有方才半分的戚戚?


    駐足的路人見狀均也反應過來情況,無趣地散開。


    二筒迴來車裏,阮舒不由好奇:「你和她說什麽了?」


    九思似十分了解二筒,幫他迴答道:「阮總可能不知道,這大街上無論是撿垃圾的,行乞的,碰瓷兒訛人的,各種行當,絕大多數都有各自的小團夥。二筒就是從這樣的小團夥裏混跡出來的,對他們的根底一清二楚,稍微拎出點什麽,就能把他們威脅住。」


    二筒沉默地開著車,並未搭任何腔。


    九思說完,也沒再說話。


    兩個都是寡言的人。


    阮舒掃一眼,別開臉,望向窗外。


    因為不想讓林承誌和王毓芬看到小奔,抵達林家的住宅區門口時,阮舒就讓二筒停車。


    一停車,二筒和九思便心思通透地明白她的意思,而她先前所考慮的如何安排他們二人的問題,率先在九思的話裏得到答案:「阮總隻管迴家,我們兩個自有我們兩個的去處。明天早上八點半,我們同樣在這裏接你上班。」


    阮舒也不多問,微微頷首,推門下車。


    迴到林宅,王毓芬在客廳裏。


    她一直都是個閑散富太太,平日的消遣就是和她的那一太太圈的幾個一起逛逛街喝喝茶聊聊八卦搓搓麻將,經常阮舒下班都能碰見她衣著鮮亮地也剛迴來,最近次數倒是少多了。


    大概和她在備孕有關係,所以不再像過去頻繁出門。


    她貌似又讓慶嫂給她燉了什麽中藥補品,客廳裏瀰漫著一股子難聞的氣味兒。而她自己顯然也覺得難聞,捏著鼻子一小點一小點地喝,慶嫂在一旁幫她端著棗兒罐,幾乎喝個兩口的藥,就得塞一顆棗兒緩緩,才繼續。


    看來不僅難聞,口感也是差到極點。


    阮舒雙手抱臂站那兒觀賞了一會兒她受苦受難的表情,唇角禁不住彎出弧度。


    王毓芬望過來,恰恰捕捉到。


    捕捉到就捕捉到,阮舒並不收斂,維持著笑意朝她走過去:「大伯母,喝藥呢?看起來很辛苦。」


    王毓芬自知備孕一事瞞不過阮舒,也就不遮遮掩掩,嚼了顆棗子在嘴裏,喟嘆一聲:「辛苦又有什麽辦法?總不能讓我們像你媽一樣,沒有兒子送終吧?」


    隨即她似剛察覺自己說錯話一般,輕輕打了兩下嘴,笑:「瞧我。咱們小舒可是一個女兒頂別人家三個兒子。所以你媽才能每天清心寡欲地無後顧之憂,晚年啊肯定能安詳。」


    最後她又補充:「而且你哥吧,他雖然在獄裏,但至少命還在。你媽以前對他那麽好,比親生的還要好,等他出來,也是會對你媽盡孝道的。」


    阮舒的眸光應聲微閃,秉著笑意:「大伯母,你也不能說自己沒有兒子送終啊?噢,對,最近怎麽沒有林璞的消息啊?」


    林璞是林承誌在外頭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子,前兩年死了親媽剛上門來認親的。林承誌和王毓芬隻生了一個林湘,自然捨不得這個兒子。阮舒猶記得當時他們夫妻倆吵得特別兇,後來王毓芬為什麽妥協,她不清楚,而林璞雖成功認祖歸宗,但馬上就被送去國外念書,一直沒迴來過。


    家裏除了林承誌,並沒有其他人關心林璞在外麵的死活。


    阮舒隻當作沒有察覺王毓芬難看的表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林璞和妙芙一般大?按國外的學期製算,林璞該比妙芙早半年畢業。他有說今年迴來陪你們過年麽?我想著年後可以幫他在林氏安排工作,是的吧,大伯母?」


    「小舒可真會照顧兄弟姐妹。」王毓芬的語調不陰不陽地誇讚,旋即轉了話鋒,「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先顧好妙芙吧。」


    「難怪前段時間莫名其妙地和顯揚變迴朋友關係,原來被妙芙給……」王毓芬故意就此止了話,一副同情的表情,小有感慨,「所以啊小舒,我早告訴過你,女人的重心就應該在家庭上,像你這樣成天在外拋頭露麵,不僅名聲不好,連男朋友都……算了算了,我不該多嘴。你們姐妹倆的事。」


    阮舒的臉上已經沒有什麽表情——唐顯揚和林妙芙的事,王毓芬如何得知?


    王毓芬重新端起自己的藥碗,慢悠悠地晃動。


    阮舒微微眯起眸子,笑一聲:「既然不該多嘴,大伯母還是說出口,那是不是就是犯……」


    她故意拖長音不說出最後一個字,依舊惹得王毓芬猛然將藥碗拍桌。


    阮舒卻是已然轉身往樓上走。


    林妙芙的房間,她人還沒迴來。


    慶嫂沒多久就上來了,向阮舒匯報林妙芙的情況:「三小姐隻說約了同學。雖然這兩三天,她白天都不在,但是晚上到點一定會迴來,前天晚上下那麽大雨也不例外。我沒看出什麽異常,所以沒有特別和二小姐你說。」


    前天晚上麽……阮舒緘默數秒,對慶嫂揮揮手:「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慶嫂離開後,阮舒坐在林妙芙化妝檯前的椅子裏,雙手支在檯麵上,捂住臉——前天晚上,從電影院出來時那無意間的一瞥,她十分確定沒有看錯。是唐顯揚和林妙芙。


    唐顯揚啊唐顯揚……


    放下手,阮舒的表情一片冷然。


    她沒去管當晚林妙芙什麽時候迴來的。第二天早晨照常去上班,算準和二筒及九思約定好的時間,出來到住宅區門口,黑色的小奔已經等候多時。


    「早。」阮舒上車,簡單地和他們兩個打招唿,便一路沉默著刷手機新聞,大致了解時訊。快到公司之前,她給唐顯揚發了條微信,約他中午一起吃飯。


    傅令元卻是依舊不見蹤影。


    阮舒暫且也沒空管他,任由他去。隻是發現苗佳忙忙碌碌地在傅令元的辦公室進進出出時,好奇地問了句:「傅總不在,你忙什麽?」


    「傅總說他不喜歡辦公室牆壁的顏色,要我換成和阮總你的辦公室一樣的牆紙,讓我在他來上班之前搞定,我正在量尺寸要去找師傅來弄。」


    阮舒:「……」隨即蹙眉,「那他告訴你他什麽時候會來上班了?」


    「沒有。」苗佳一臉鬱色,「因為沒說,所以也有可能下午就來。」


    那時間確實夠緊的。阮舒深覺傅令元在沒事找事,淡笑一下,又瞅見苗佳手裏抱著撂文件,「這是什麽?」


    「這是公司最近五年海外市場的銷售狀況,傅總也說要看的,讓我周末加班整理出來的。」


    阮舒凝眉,走到苗佳麵前接過文件粗略地翻了翻,沉吟片刻,把文件遞迴給苗佳:「好,我知道了。」


    中午,午休時間一到,阮舒徒步前往公司附近的一家甜品店。


    唐顯揚還沒來。阮舒先給自己點了一杯的咖啡,坐著等。


    雖然已經不下雨了,但整座城市依舊籠罩在灰濛濛的霧色裏。


    店裏的人不多,她的位置正麵所對的是一整麵的櫥櫃,櫥櫃裏展出的是甜品店的老闆自己的收藏,均是些稀奇古怪的小飾品,標籤上顯示它們來自世界各地。


    阮舒端著咖啡杯站在櫥櫃前欣賞,透過玻璃的反光,無意間發現了九思的身影。坐在距離她斜後方隔著三張桌子的位置。


    原來跟來了。


    她忽然在想,這貼身保鏢的另一種使用方法,是不是貼身監視?


    輕輕勾勾唇,阮舒呡了口咖啡,冷不丁「阿嚏」打了個噴嚏。


    「怎麽不多穿一點?」熟悉的聲音自背後傳出。


    阮舒聞言迴頭。


    是唐顯揚。


    她沒做迴應,走迴天鵝絨的沙發椅坐下,撥了撥自己搭在沙發背上的外套,示意自己有衣服。


    唐顯揚在她對麵落座,服務員拿來點餐本給他。他隨手指了幾樣,服務員離開。


    兩人差不多有一分鍾沒說話。


    最後是唐顯揚先開了口:「好久不見,舒。」


    阮舒淺淺一笑:「其實也就一個星期。」


    「是啊……其實也就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前,在傅家的家宴上剛見過。唐顯揚深深注視她,「早上看到你留給我的信息,真是太意外了。懷疑你是不是發給別人,卻不小心搞錯到我這邊。」


    他的情緒好像挺沉鬱的。阮舒心下做出判斷,拿起小匙在咖啡杯裏輕輕地攪動,開門見山問:「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唐顯揚自嘲地勾了下唇:「我還以為三哥也會在場。你們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好好感謝我這個媒人。」


    阮舒並不打算和他討論她與傅令元結婚的問題,他卻非得把話題扯迴這上麵。她有些無奈,兀自問,「你最近是不是又和林妙芙見麵了?」


    服務員在這時將唐顯揚點的東西送過來。


    除了他自己的黑咖啡,還有一份拿破崙酥。


    唐顯揚將後者推到阮舒麵前:「不要空腹喝咖啡,傷胃,提醒過你很多次了。」


    阮舒心下微頓,抬起烏烏的瞳眸,和他對視。


    隔兩秒,她淡淡地說了句「謝謝」,卻根本不去碰,重複一遍問話:「你最近是不是又和林妙芙見麵了?」


    唐顯揚這才承認:「是。」


    「為什麽見麵?」


    「她說想見我。所以就見了。」唐顯揚攪著咖啡棒。


    阮舒斂起瞳仁:「你答應過我和她一刀兩斷的?」


    「嗯,答應你的那次,不是已經斷過了?」唐顯揚抬眸看她,「現在是她又來找我。不在答應你的那次範圍內。」


    阮舒擰眉——不是沒有察覺,他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至少以前的他是不會和她這樣怪裏怪氣地說話。


    「我不僅和她又見麵,我還和她又睡了。」唐顯揚又道,語氣慢悠悠,態度透著一股子的不在意。


    阮舒怔一秒,瞬間想起那天在林妙芙身上發現的那些痕跡,當即起身:「唐顯揚!你怎麽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唐顯揚狀似不解地反問。


    「我告訴過你,你不喜歡她就不要給她機會不要招惹她!再怎樣她都是我妹妹!你怎麽可以糟蹋她!」阮舒雙手按在桌上,竭力壓製自己的惱怒。


    唐顯揚抬眼:「她情我願,男歡女愛,不是很正常?你卻非得說是我糟蹋她,會不會太不公平?她是你妹妹又怎樣?」


    唐顯揚笑:「舒,你是我女朋友的時候,我和她上床,是我對不起你,你生氣,你罵我,都應該。可現在,你並不是我女朋友,她是你妹妹,和我與她上床,這兩件事之間,並不存在任何道德負擔。」


    阮舒想也沒想,直接把手裏的咖啡潑到他的臉上:「你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有些難以置信:「顯揚,你變了,你根本不該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唐顯揚坐定未動,任由咖啡漬從他的發梢和臉上滴落,對她緩緩地笑,像過去兩人私下裏相處時一般地笑:「那我該是哪種人?原來在你心中,我還是有形象的。我以為,連個旮旯的位置都沒有。」


    阮舒抿唇不語。


    唐顯揚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擋在眼皮上的咖啡漬,反口質問:「如果我和你妹妹上床,是不顧與你的情誼,那你和我表哥結婚,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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