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上是兩個戴著頭盔的男人,墨色的擋風鏡遮擋了他們的麵容,叫人無法辨認。阮舒倒是清楚地看到坐在後頭的那個男人眼睛似乎瞄準她手裏的包,隨著摩托車的駛來而朝她伸出手臂。


    是飛車賊!


    反應過來,阮舒迅速判斷自己此刻所處的位置若要閃身避開完全來得及,於是連忙後退。然而高跟鞋不慎踩到了地麵的凹陷處,她的身形驀地趔趄。摩托車也在此刻風一般「嗖」地掠來。


    一瞬間,她什麽也來不及多想,隻緊緊地將包摟在身前,順勢趴著摔倒在地。


    「阮總!」李茂恰恰將方才的一幕看進眼裏,第一時間飛奔而來,「你剛剛怎麽敢那麽做?你不知道很多飛車賊的手裏會備刀嗎?而且下手狠!一旦反抗那是連命都沒了!生命比財產更重要!」


    話出口之後,他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口吻十分不妥,竟是在教訓上司,心頭不由一緊。


    阮舒倒似並未在意,攙著他的手從地上爬起來,笑了笑,「我觀察到對方是徒手的。我能躲不躲,難道還把包乖乖遞上去給他們?不是傻子麽?」


    李茂的神色有些複雜,不禁脫口:「你能不能偶爾把自己當個普通的嬌弱的女人看待。」


    阮舒稍一怔。


    「不好意思阮總,我胡說八道。」李茂連忙抱歉,然後轉移重點詢問,「我看你摔得挺厲害的,有沒有哪不舒服?需不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阮舒不動聲色地拂開他的手:「謝謝,我沒事。」


    她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才發現自己的包上颳了一溜兒的指甲印,心疼地皺了下眉,再抬頭時已換上無恙的表情:「走吧,別耽誤上班。」


    兩人一起走進大廈,恰好趕上最後兩個進去電梯。電梯門即將關上的時候,外麵又有人按了鍵,電梯門重新打開,一個男人單手抄兜站在外麵,正是傅令元。


    大概因為是第一天來林氏任職,他穿得衣冠楚楚。淺藍的襯衣、藏青色西裝一絲不苟,襯得他身形挺拔,同時微微敞開的襯衫領口又添了些隨意,不至於死板嚴肅。


    在西裝和風衣兩種著裝的交替變換裏,他的身份仿佛也在交替變換,他給她的感覺更在交替變換。


    阮舒打量著他,注意傅令元同樣在打量她,並極輕地折了下眉,視線亦稍稍朝她身旁的李茂看了一眼。


    電梯裏的人很多,其實已經沒有什麽空隙了,傅令元好像也並沒有要進來的意思,然而旁邊的一個小姑娘硬是給他擠了個位置出來,主動道:「這位先生,快進來吧,這裏還能站個人。」


    很明顯有點主動搭訕獻殷勤的意思。


    「謝謝。」傅令元緩緩笑著與那位小姑娘道謝,突然朝前邁半步,伸手扣住阮舒的手腕,將她從電梯裏拉出來,旋即對裏頭的人道,「你們先請,我們等下一班。」


    李茂先看一眼傅令元,再看一眼被拽出去後並無特殊反應的阮舒,摁下關門鍵。


    旁邊新來的空電梯正開了門,傅令元拉著她邁步走進去,恰好隻有他們兩個。阮舒這才與他打招唿:「三哥,早。」


    傅令元沒應她,開口就問:「出什麽事了?」


    「怎麽了?」阮舒低頭看了眼自己,「我哪裏給三哥出事了的感覺?」


    「遇上搶劫了?」


    竟是猜得八九不離十。


    阮舒微微愕然,玩笑道:「三哥你該不會是暗戳戳躲在角落裏看我的笑話吧?」


    傅令元抬起她的手臂,翻了半個轉,給她示意她肘上袖子落下的一片灰,眼眸冷銳地又問一遍:「怎麽迴事兒?」


    阮舒抽迴手:「飛車賊。險些被搶了包。」


    「哪遇到?」


    「馬路對麵,人行道附近。」


    「記下車牌號沒?」


    阮舒被問得一怔。


    別說當時沒時間去記,就算有時間,一般人也不會想到去記車牌號。不過她倒因此學了一招。


    「謝謝三哥,我反應快,這不好好的?」阮舒笑笑。


    電梯抵達,她率先踏出轎廂,迎麵就在公司門口碰到助理苗佳,正好便將苗佳介紹給傅令元:「傅總,這是苗佳,接下來一個月會成為你的助手。任何不清楚的事情、問題或者需要幫忙的地方,你盡管找她。她全都能夠為你解決。」


    「傅總。」苗佳畢恭畢敬地對傅令元鞠躬。


    傅令元掃過苗佳,掀眼皮子看迴阮舒:「阮總好大方,將自己的助理都給我用了。」


    阮舒揚揚眉梢:「傅總身份尊貴,不敢怠慢。」


    「全都能夠解決是個什麽範圍?」傅令元別有意味地摸摸下巴,「阮總的措辭還真是微妙。」


    阮舒懟迴去:「那就看傅總的需求到什麽範圍。」


    傅令元不辨情緒地「嗬」一聲。


    阮舒轉頭交代苗佳:「帶傅總去他的辦公室。召集各部門主管,十五分鍾後2號會議室開會。」


    「傅總,你先去視察辦公環境,我們十五分鍾後再碰麵。」微笑著說完,阮舒兀自朝她的辦公室去。


    傅令元單手抄兜,盯著她的走路姿勢,微微眯了眯眼。


    耳邊傳來苗佳的聲音:「傅總,這邊請。」


    傅令元睇她一眼,沒說什麽,邁開修長的腿。


    辦公室的布置規格挺大氣的。傅令元象徵性地兜轉一圈後坐進轉椅裏,驀然詢問苗佳:「大廈的樓下連著商場對吧?」


    「是的,傅總。」


    「唔……」傅令元雙手交叉成塔狀抵在下巴,吩咐道:「那你現在去商場裏買一雙女士棉拖鞋。36碼,半包毛款式,淺藍色格子,不要有其他多餘的點綴物和花式。」


    要求很細節。


    苗佳愣了愣,很快點頭應承:「好,傅總。」


    人出去後,傅令元自轉椅裏站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栗青很快接起:「老大!」


    「你嫂子的這棟辦公大樓來過的吧?」傅令元站到窗邊。


    「來過!」


    手指挑開百葉窗的一截縫,傅令元望出去,環了眼大廈樓下的路口。


    「去查查最近在這一帶出沒的飛車賊。」


    ***


    會議是為了傅令元的走馬上任專門召開的,主要目的是讓各部門的幹部和這位重要的傅總簡單地打照麵。


    會議結束,她迴辦公室,不多時傅令元忽然進來,外麵的秘書竟是連內線通知都沒有。


    阮舒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臉上維持淡笑,從麵前的匯總報表上抬頭看他:「怎麽了,三哥?什麽事?」


    傅令元手裏拎著隻紙袋,帶上門後徑直朝她走,散漫不羈地調侃:「你的『三哥』和『傅總』,來迴轉變得又幹脆又利落,不帶卡殼兒的。」


    經他一說,阮舒倒是想起來和他正兒八經地商量:「咱們以後在公司,還是就按同事關係來。盡量避嫌,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有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傅令元挑起眉峰。


    阮舒微彎唇角:「三哥,你知道的。」


    「你不說明白,我還真不知道。」


    說話間,傅令元已走到她的這辦公桌後頭來,阮舒側過轉椅,狐疑地看他。


    傅令元倏地在她麵前蹲身。瞅見她桌底下的腳跟本沒有完全伸進鞋裏,他微勾唇,繭子粗糲的手掌握住她的腳踝。


    冷不丁的,阮舒下意識便縮了下腳:「三哥,你——」


    「不疼?」傅令元掀起眼皮子睨她:「你打算就這麽一整天?」


    早上摔的那一下,剛開始沒覺得怎樣,多走幾步路後就發現右腳的後腳跟有些疼,好像是有根筋抽住了,但沒有崴腳那麽嚴重,也並不影響走路。


    未料想傅令元竟有所察覺。


    舔舔唇,阮舒笑了笑:「三哥對女人的觀察和了解,總是很入微。」


    傅令元對她的誇讚不予置評,攥著她的腳,有所著重地按捏了兩下,沒見她有反應,確認未傷到骨頭,才從紙袋裏抽出鞋盒,取出棉拖鞋。


    察覺他好像有要給她穿鞋的打算,阮舒連忙彎腰攔了他的手:「謝謝三哥,我自己來吧。」


    不等他反應,她兀自伸腳進棉拖鞋裏。


    傅令元也不和她爭,站起身,故意問:「不是說你在辦公室裏有備平底麽?在哪?」


    阮舒不疾不徐地迴答:「既然有了三哥送的這雙棉拖鞋,其他鞋以後可以暫時退居二線了。」


    傅令元哧一聲,無縫轉接:「晚上早點下班後,跟我去趟醫院。」


    「三哥這是在和我商量,還是在給我下達命令?」雖然麵容依舊含笑,但她的聲音顯然比方才清冽了兩分。她沒有直接同意,隻是平平淡淡道:「等事情處理完再看時間是早是晚。」


    言罷,她繼續低頭看報表。沒一會兒發現傅令元還呆在她的辦公室裏,自顧自走去飲水機倒了杯水,然後兩腿交疊著坐在沙發裏,翻閱上迴的那本《萬曆十五年》,一副巋然不動的模樣。


    阮舒蹙蹙眉,終是由著他,什麽也沒說。


    臨近中午的時候,傅令元的手機驀地震響,他這才放下書,離開阮舒這裏,走迴自己的辦公室,才接起電話。


    打來的是栗青,向他匯報事情的調查結果:「老大,嫂子公司一帶最近很太平,之前曾經活動的飛車賊早兩個月前就被逮了。我找熟悉這一行當的兄弟問過了,他們也沒聽說有人在那附近作案。」


    傅令元聞言皺眉。


    栗青歇了口氣,問:「是嫂子那兒有什麽事麽?」


    傅令元沒迴答,手指在桌麵上無意識地叩了兩下,吩咐道:「去調監控。今天上午7點到9點間,寫字樓附近的這兩三條道全部都要。」


    聽著輕巧,但這種監控可不是一般人說調就能調的。不過對於栗青而言,倒不是什麽天大的難事。


    「十三那邊別給忘了。他被借去有些天了。」傅令元想起來提醒。


    「老大放心。」栗青嘻嘻地笑,「我猜他這趟得瘦個二三十斤了。」


    臨掛電話前,栗青卻是又說一嘴:「對了老大,我昨晚兒聽到小爺和他家裏人講話,貌似裳裳小姐要迴來了。」


    傅令元叩桌麵的動作應聲滯了一滯。


    ***


    下午的時間幾乎被新產品的討論會給消磨掉了。


    因為期間發生過那樁「吃死人」案,即便後來澄清了事實,可對品牌的負麵影響已造成。


    這次的新產品,對林氏重塑聲譽至關重要,也是林氏被三鑫集團收購後,向母公司展示活力的首秀。


    所以否決了之前本定下的保守方案,寧可多費點心思再重新考慮。


    會議結束後,傅令元便來敲阮舒辦公室的門找她下班。


    上午她與他說要避嫌的那番話,他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阮舒垂了垂視線,合上手中的文件夾,起身,收拾東西,然後當著所有員工的麵一起離開。


    進了電梯,阮舒扶了扶額,有些疲倦地說:「謝謝三哥,我的腳並沒有什麽事,最多晚上迴家自己拿藥酒揉揉就好。我今天約了心理醫生,醫院就不去了。」


    傅令元與她相對而站,背抵著轎廂,揚起一邊的嘴角注視她,並未勉強,隻是道:「我送你去心理醫生那兒。」


    阮舒婉拒:「還是我自己開車去吧。再把車留公司,我明天早上又得打車。」


    「你這意思是晚上還是不迴我那兒?」傅令元唇角噙笑,「傅太太,結婚沒幾天,我們幾乎都在分居。」


    阮舒輕扯弧度:「幸好我們的合同上沒有規定必須同居,否則我每一天都在違約。」


    說的是「幸好」,但其實是在提醒他,他們的契約婚姻合同,並沒有明確規定他們得按正常夫妻過生活。


    「你計較得很清楚。」傅令元的笑容收半分。


    阮舒嘴邊的弧度反而扯得更開:「是得計較,算仔細我到底欠了三哥多少筆債要還。」


    「所以三哥,現在可以放我自己去見心理醫生好讓你早點和我過正常性生活了麽?」她指了指打開的電梯門。


    傅令元輕輕「嗬」一聲:「傅太太都這樣說了,為了我們正常的性生活我都得答應你不是麽?」


    「謝謝三哥。明天見。」阮舒微彎唇角與他道別,走出電梯邁進停車場裏要去拿車。


    傅令元盯一眼她的背影,正打算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


    角落裏,有輛像是等待已久的摩托車忽然啟動,直直衝阮舒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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