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秦氏的聲音這時候卻有些低啞:「書真是好東西。」


    她的聲音透著古怪,梁玉琢擰起眉頭,等著她後頭的話。


    「你阿爹還活著的時候,盼著能有個兒子,將來讀完他留下的書,說不定能考中舉人,當個官什麽的,結果生下了你……你三歲的時候,就喜歡坐在你阿爹腿上看他念書,六歲能背《千字文》,八歲能背出《論語》。可怎麽就是個丫頭……」


    梁玉琢沒去打斷她的話。便宜娘重男輕女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相似的話她已經在明裏暗裏聽到過不少次了,耳朵生繭,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的事情,不往心裏去就行。


    「過了年,二郎就四歲了。你阿爹當初說過,如果生個兒子,三歲就該上學堂讀書識字了。可上迴你在薛家鬧得太過,村裏的學堂不願意收他了。」


    聽到梁秦氏提及薛家,梁玉琢一口氣堵在胸中,實在是憋著不能發出來。


    上迴她從薛家出來,本是覺得徹底斷了和那家的關係,什麽恩啊怨啊的都已經一筆勾銷了,再不往來便是。哪知,梁秦氏竟瞞著她,找了梁趙氏去了趟薛家,跟薛家人求來一筆銀錢。


    這筆錢原是足夠二郎在學堂上學的,可村裏的學堂那是薛家砸的錢、請的先生,薛家有說一不二的資格,哪裏還會同意先生收下二郎。


    現在埋怨她在薛家鬧得太過,卻不知是自己的卑躬屈膝讓薛家覺得可以盡情欺負。


    「那阿娘想送二郎去哪兒上學?」


    梁玉琢閉了閉眼,壓下心口的火氣。


    「我想再去求求先生,」梁秦氏遲疑道,「先生畢竟是讀書人,興許是覺得我們給的束脩太少了。若是你阿爹還活著就好了,他能親自教導二郎讀書識字。」


    先不說她阿爹已經過世了,單是學堂先生,就不是束脩多少的問題。


    梁玉琢深唿吸:「阿娘想給先生多少束脩?」


    「聽說縣城裏的學堂,每年要給先生三兩銀子……」


    「阿娘,薛家最後給你的也不過是十兩銀子,你拿出三兩給先生,求他收二郎入學堂。你可知,人心貪婪,今年你給了三兩,明年便可能是四兩,再加上逢年過節還要送給先生的禮。阿娘以為,咱們家是大戶不成?」


    她賣出一盞燈籠,也不過是一成的提成,加上零零碎碎的其他收入,幾個月下來也不過才一兩銀子。梁秦氏這一出手就是三兩,根本就是拿她一年的收入在做打算。


    更何況,先生是薛家的人,既然不肯收二郎。她就完全相信那是薛家的意思,如果薛家知道她們願意出三兩銀子送二郎入學,明年四兩,後年五兩也完全有可能。


    然而,真正讓梁玉琢心裏發寒的,卻不是梁秦氏對兒子的偏疼,而是她硬生生地吞迴了幾個月前親口說過的話。


    她說:「要不,阿娘托人給你找戶人家吧。」她眼簾低垂,握著手裏的鐮刀,似乎有些掙紮,「你生的好,若是找戶好人家嫁過去,也能拿些聘禮迴來……」


    二郎年紀還小,聽不懂她娘話裏的意思,隻知道「嫁過去」意味著可能會見不到阿姐。


    看著站在稻田裏,滿臉悲涼的長姐,他突然扔下手裏的稻穗,哇哇大哭:「不讓阿姐嫁!不讓阿姐嫁!」


    梁秦氏到底寶貝兒子,扔下鐮刀趕緊去哄。等她迴過頭來,卻看見長女丟下鐮刀,從身邊直直走過。


    「阿娘,你說不過不會賣了我的。」


    她眼神冰冷,透著失望和怨恨,「如果阿爹在,知道你動了這樣的心思,你猜,他會怎麽做?」


    隻是一盞茶的功夫,下川村的人就都知道,梁文留下的寡妻跟女兒吵崩了。


    村子畢竟就這麽大,又是秋收的季節,附近幾塊田裏都有人,梁秦氏和梁玉琢說話的時候根本沒防著邊上,到底叫人把話都聽了去。


    這一傳十十傳百,就從「梁秦氏想嫁女兒」傳成了「梁秦氏想賣女兒」。


    饒是如此,也沒見梁秦氏從家裏出來解釋。梁家的閨女更是幾年冷著張臉出門,冷著張臉迴來。


    徐嬸到底看不下去了,拉住剛要出門的梁玉琢就要聊聊,卻聽見「吱呀」一聲,梁秦氏開了門。


    母女倆視線一對上,梁玉琢直接扭頭就走,根本連句話也不肯說。


    徐嬸歎了口氣:「你們這到底是怎麽了?日子才剛好過一些,母女倆怎麽吵成這樣了?」


    她如今也成了寡婦,加上當家的剛死的那段時間,梁秦氏一直對自己十分照顧,徐嬸自問和她的心意也算是相通的,卻始終鬧不懂好端端的母女倆怎麽能吵成仇人。


    梁秦氏聞言,搖了搖頭:「女兒大了,不聽話了。」


    「我瞧著琢丫頭倒是個挺好的孩子,怎麽就不聽話了?」徐嬸擰起眉頭。她向來把梁玉琢當親生閨女看待,聽不得別人說一句不好,哪怕這人還是梁玉琢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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