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於二水身穿潔白的襯衣,外披一件咖啡色夾克,腳穿油亮的黑皮鞋,步履輕快地從金沙河電器商場走了出來。往西看看,橘紅色的夕陽被一片薄雲遮住半個臉,那光顯得更加柔和了。他朝著沙河公園的方向走去。他要去見苗苗。

    上午,於二水來上班的路上,碰上了苗苗。苗苗到鎮上來,是給她的一個同鄉姐姐過生日的。幾年前,她和這個姐姐一塊離開了本省西部山區,來到這個海濱小市打工,後又到了沙河鎮,如今兩人都在沙河鎮留下了。於二水與苗苗約好,下午迴村之前,在沙河公園門口見麵。

    於二水一邊輕快地走著,一邊瀏覽著沙河鎮的風貌。

    沙河鎮不愧是省裏的小康示範鎮。鎮政府這一片,前幾年還是平的,現在已經是高樓林立了。最先聳起的是鎮政府辦公大樓,接著又有幾棟高樓拔地而起,其勢猶如雨後春筍,到處有寫字樓、賓館、商城、住宅小區在建設中,腳手架長長的臂揮舞出一派昌盛景象。

    於二水走過一個開闊的廣場,進了一個商貿區,出了商貿區往東南看,那一片鬱鬱蔥蔥的地方,就是沙河公園了。

    在公園門口,於二水沒有見到苗苗。看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十來分鍾,於二水就進了公園,在門口附近遛躂著。

    “嘿,我在這兒哪!”不遠處的櫻花樹下,閃出了身材婀娜的苗苗。

    於二水快步走了過去,興奮地說:“啊,你已經到了。”

    兩人順著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路,在綠樹掩映中向公園深處走去。繞過一座假山,眼前豁然開朗,好美的一座水上的公園!水環繞著山,環繞著島,山水之間有拱起的石橋,木橋,也有鐵索橋。遠望,山水相依,水色瑩瑩,樹木蔥蔥;近看,水邊垂柳依依,鮮花朵朵,崖下怪石嶙峋,蒿草叢生,還有大片大片的草地,草地上點綴著不知名的野花。

    苗苗撿了塊小石頭,遠遠地投在水裏,讚歎著:“真是太美了!”她迴過臉問於二水:“過去我來過,怎麽沒有覺得像現在這麽美呢?”

    於二水笑了,迴答說:“這得看你和什麽人一起來。”

    沐浴在落日餘暉中的公園美色,讓於二水生出幾分柔柔的、融融的感動,這種感動又讓他生出了對苗苗的關切。

    “你在丁家過得還好吧?”

    “還可以吧。”

    “小釘子對你好嗎?”

    沒想到,苗苗突如其來地發了火:“你不要提這個話題好不好?真掃興!”

    於二水的心裏“咯噔”一下,他預感到苗苗在丁家也許不如看上去那麽幸福。他沒有再說話,陪著苗苗靜靜地走著。

    到了一個僻靜處,看不到其他遊人了,苗苗便在垂柳下的青石上坐了下來。她用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幽幽地說:“我是外地人,在這裏一個親人沒有,除了鎮上這個姐姐,我連能說句心裏話的人都沒有。公公婆婆對我是不錯,但他們言談話語裏,是要我感恩的,好像我嫁到丁家,是他們給了我天大的恩賜,動不動就說,你要知足,你是幸運的。我嫁到你家就那麽幸運嗎!我是山溝裏出來的,怎麽啦?就矮人一等,就必須處處忍著,讓著?你還說小釘子,除了辦那事,他從不把我當人看,想罵就罵,想打就打。二水哥,你看看……”

    她擼起袖子,白皙圓潤的胳膊上,有一個鋼鏰兒大的紫痕。

    她說:“這是前幾天讓小釘子擰的。還有這兒……”她拉開衣領,忽然意識到這兒是不能讓男人看的,連忙遮上,臉就紅了。“……他這個人是不如人又不學人,整天光知道玩兒,一點本事沒有,一點正事也做不成,還自認為了不起。我瞧不起他。嫁給他,我算倒了黴啦。”

    於二水竊喜,嘴上卻說:“不會吧,我看小釘子挺有上進心的。”

    苗苗說:“你是不了解他。在鎮政府,他本來是坐辦公室的,前天讓鎮長趕到西北片去了。”

    “怎麽啦?”

    苗苗恨恨地說:“有個老頭到鎮上來上訪,那天他值班,他光顧著在網上打麻將,連情況都沒問,就讓人家找鎮長去。鎮長把他叫過去,訓他說,什麽事兒都找鎮長,鎮長要你幹什麽用。你猜小釘子說什麽?小釘子說,在網上打麻將不能強退,強退了要扣五十分。鎮長說,那你迴家打去吧,明天不要來上班了。他爸聽說後,當著我的麵就踹了他一腳,連夜就去找鎮長,鎮長就讓他到西北片一個村裏蹲點去了。”

    於二水忍耐不住地哈哈笑起來,笑過之後一想,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信息,就問:“蹲多長時間?”

    “不知道,還不得蹲幾個月呀。”

    於二水別有用心地說:“這不苦了你了嗎,獨守空房,你受的了嗎。”

    苗苗睜著圓眼定定地看著他,忽兒笑了:“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須臾,她歎了口氣說:“二水哥,我要是能有你這樣一個大哥哥,就好了。”

    於二水說:“我答應你,做你的大哥哥,不過……”他不懷好意地笑了:“在前麵必須加上一個字。”

    苗苗天真地問:“什麽字呀?”

    “情字。”

    苗苗看著拂在水麵的柳絲,沒有吭聲,像是想開了心事。

    此時此刻,於二水恨不得把她擁在懷裏,親她,摸她,痛痛快快地要了她,他不隻是喜歡她的美貌,在內心深處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念頭,他要給小釘子戴上頂綠帽子。他的眼前不由地浮現出老釘子那副深刻在自己腦海中的臉:兩道惡眉,一雙牛眼,滿臉橫肉。他要在苗苗的身體裏種上自己的種子,他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丁家換上自己的種。他想象著,孩子生下來了,過周歲生日了,丁家大擺宴席,高朋滿座,鞭炮齊鳴,就在這時有人遞給老釘子一張紙條,上麵用紅筆寫著幾個字,寫什麽字呢?對,就寫,“小丁出頭不是丁,加上一杠他姓於”,最好再畫上一個大烏龜。那時,老釘子會是個什麽樣子?哈哈,哈哈哈。於二水不由地笑出聲來。

    苗苗驚奇地瞅他一眼,說:“你笑什麽?”

    於二水說:“和你在一塊高興唄。”

    想歸想,但於二水沒有采取進一步的動作。他抑製了內心的騷動,提醒自己現在火口未到,不能胡來。同時他也覺得,苗苗太單純,太嬌嫩了,他不忍傷害她,就像他不忍心掐掉旁邊這支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樣。

    他拉了拉苗苗,體貼地說:“苗苗,咱們迴吧,你迴去晚了,他們會起疑心的。”

    苗苗不太情願地站起來,由衷地說:“你真好,那我先走了。”走出幾步,她又迴過身來,舉起小手晃一晃:“拜拜——”

    望著苗苗漸漸遠去的身影,於二水感到非常愜意,他佩服自己,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他哼著“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輕鬆愉快地離開了公園。

    於二水的好心情沒能保持多久。當他走進村頭菜地的時候,一起意外事件發生了。

    這幾年,村裏的大田地被鎮裏的開發區占了去,村子邊上還有些閑地,這些閑地全都種上了菜。菜地裏有條小路,窄窄的,坑窪不平,還有澆菜溢過來的泥水。於二水小心地走在這條路上,快進村的時候,迎麵遇到了挑著兩桶大糞的丁老大顫顫悠悠地走了過來。丁老大是老釘子的哥哥。

    於二水熱情地打了個招唿:“丁大爺,挑糞澆菜呀。”

    丁老大“嗯”了一聲。

    兩人交錯而過的時候,丁老大一個趔趄,桶裏的大糞濺到了於二水身上。於二水低頭一看,鞋上、褲子上、潔白的襯衣上,都是糞點子。臉上臭烘烘、涼嗖嗖的,用手一抹,也是。他氣惱地說了一句:“你不能小心一點啊!”

    丁老大又強又倔,在村裏是出了名的。他卸下擔子,把糞桶往地上一礅,急眉火眼地說:“我挑著擔子,你,你是空身,我小心點,你怎麽不小,小心點?”

    他還不算完,指著於二水的鼻子說:“你說,有,有你這麽和長輩說,說話的嗎?”

    丁老大長著一張與老釘子相似的橫寬臉,對這張臉,於二水打心眼裏厭惡。心想,你挑大糞濺了我一身,你倒有理了,我操,什麽玩意兒!於二水頂了一句:“你說我該怎麽跟你說話?我應該感謝你?向你賠不是?”

    於二水心窩裏堵得慌,便雙手一抱,向丁老大躬躬身子說:“丁大爺,對不起,你老人家息怒,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丁老大非但沒有息怒,反而越發怒不可遏:“你,你小子,陰,啊,陰陽怪氣的,耍我呀!”說著,就橫過扁擔掄了過來。

    於二水身子一閃,順手抓住了扁擔,他隻要用力一杵,丁老大非摔個仰八叉不可。但他沒有這麽做。他隻是奪過扁擔,摔在地上,扭頭就走了。

    丁老大還不依不饒:“你個兔崽子,你給我迴,啊,迴來!”

    於二水窩著一肚子火無處發泄,便小聲罵起來:“丁老大,你他娘的等著,我非要你好看不可。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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