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寧朦是在一陣悠揚的琴聲中醒來的。


    琴聲清揚而幽越,好似池塘春草初生,雛鳥於飛絮的柳絲中飛揚,泠泠流淌,帶著濃濃的情思,含著清晨的雨露,仿若一縷清風,又似天際落日一般穿入人的靈魂,讓人有一種滄海桑田,恍若隔世般的恍惚感。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伴隨著琴聲傳來的還是男子清亮的歌唱,那聲音也似冰弦上拂出來的一般,讓人聽之舒暢,也聽之愁悵。


    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所在房間的變化,樂寧朦掀開被子,走下了床塌,向那歌聲傳來的方向望了去,門打開時,就見一身穿紅衣的譎豔男子正坐在一石磯上拂琴而奏,他的身周是紛紛簌落的桃瓣,正值陽春三月桃花報春時,那夭桃開得甚為豔麗芬芳,好似無邊的霞彩都被這眼前之景吸納了去。


    “謝郎,你的琴藝似又精湛了!”蕭吟雪忍不住歎了句,“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當年司馬相如彈奏此曲時,也是嚐盡相思不相見之苦吧?”


    “那日的事情得怨我,是我自作主張,讓你進去給那丫頭解了藥性,不過,我若是不這麽做的話,單憑她這麽熬也是熬不過去的,未想那丫頭還真是鐵石心腸,你如此待她,數次救她於危難,竟也打動不了她……”


    “現在諸王還在暗鬥,城都王一聲不響就請了聖旨,看來是對她勢在必得,你若是為了她而去得罪城都王,恐怕還會連累到整個謝家!”


    謝容且暗自冷聲笑了一笑,指尖挑過冰弦,琴聲緩緩而止,他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得償但並不會如願!”


    蕭吟雪柳眉挑了一挑,目光略帶挑逗意味的看向他,問:“什麽辦法?”


    這時的謝容且臉色一變,目光穿過蕭吟雪的肩頭,陡地就站起了身來。


    “卿卿,你醒了?”他腳步一邁,便大步的向樂寧朦跨了過去,不由分說的就將樂寧朦緊擁進了懷裏,“對不起,這段時間我該陪在你身邊的,真的對不起……”說著,他忙對蕭吟雪使了個眼神,然後陡地將樂寧朦橫抱了起來,向著裏屋走去。


    “謝容且,你幹什麽?”樂寧朦慌得一聲大叫,可謝容且全然不當迴事,好似格外興奮似的將她抱到了房間,再次放在床塌上。


    這時的樂寧朦才赫然發現自己所在的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很快她也迴想起了自己昏睡之前的事情——聖旨,不錯,天子所賜的她必須嫁給城都王的聖旨。


    這一世兜兜轉轉,沒有想到還是擺脫不了走上與這個人命運交接的軌跡。


    那麽,謝容且為什麽要將她擄到這裏?


    “是你將我帶到這裏來的?謝容且,你擄我來這裏是何意?”她問。


    “你是我的未婚妻。”謝容且隻答了一聲,然後撫著她的臉頰,再次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怎麽會讓你嫁給別人!”


    “皇上賜婚,我不得不遵,謝容且,你謝家的信物,我早就還給你了,你我再無幹係。”


    謝容且心中一痛,垂聲問:“難道你還想嫁給城都王?”


    還?他是說還?難道他也知道她前世的事情嗎?


    “謝容且,你到底是什麽人?你的立場是什麽?”樂寧朦忽地轉而問。


    謝容且聞言,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後,才輕歎一聲:“原來卿卿對我一點也不了解啊!你不是已經知道我是陳郡謝氏謝鯤之子麽?”


    “不錯,我知道你的出身,甚至我還知道你的將來,可是我卻不知你到底是在為誰效力?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陳郡謝氏是在西晉滅亡之後,與琅琊王氏一族支持著琅琊王司馬睿南遷至健康後,才慢慢發展為東晉最為鼎頂的世家之一的,正所謂“山**上桂花初,王謝風流滿晉書”,因為在南遷的決定上,謝家人功勞卓著,後又與琅琊王氏一起輔佐東晉司馬氏朝廷渡過了一場又一場浩劫,那之後不管朝代如何更迭,陳郡謝家都是百年來金陵城最為煊赫的士族,最令人炫目的風景。


    可是謝容且這個人,她卻看不懂,前世的時候,八王之亂中,幾乎沒有聽到過有關他入仕的任何傳聞,可是卻在最後,他竟歸附於老而昏庸的東海王,帶十萬雄兵馬踏鄴城,就算是出身於士族,有著文人的俊翰優雅,可是利用女人來收取情報,並離間她與城都王夫妻之情的這種行為,她還是會感到不恥。


    看到樂寧朦眸中明顯透露出來的不屑與輕鄙之光,謝容且那瑰麗的眸子中也似極為受傷般的黯了一黯,好半響,他道:“卿卿,不管我做什麽,我的目的從來就隻有一個。”


    樂寧朦看著他。


    就聽他一字一字道:“那就是你!”


    “如果你想的話,別說是在這亂世之中創造出一個鼎盛的世家,就是以天下為聘,我也能做得到。”


    說這句話時,謝容且的眸子裏是充滿了野心的,雖然含著幾近溺斃人的溫柔笑意,可是這雙譎豔的眸子裏卻透著一絲睥睨天下的狠意。


    樂寧朦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震憾而不可思議的顫栗,她無措的蜷了蜷手指,啞聲道:“你胡說些什麽?說這樣的話,你是大逆不道!”


    “那又怎樣?卿卿,你也知道現在的大晉是什麽樣,更知道將來的天下又會是什麽樣,皇上的詔書已然成為可以隨意更改的廢紙,現在誰都想控製皇帝做這天下之主,人人都想趁亂稱雄,別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得到,而且我會比誰都做得更好。”


    “謝容且,你一定是瘋了,不可能,你不可能會是這樣的人,你們陳郡謝家……”


    樂寧朦喃喃著,謝容且忽地又抱住了她,在她耳畔柔聲道:“卿卿別怕,剛才的話,你就當我是開玩笑吧!不過,你放心,城都王我自會應付,這段時間,你就留在這裏,別迴樂府去了!”


    樂寧朦一顫,她忽然覺得謝容且這個人有些可怕,如果他不說這樣的一番話,她完全看不出來,這樣一個士族出身的人竟會有如此強大的野心。


    過了好久,她才問:“你想怎麽做?如若我不嫁,樂家就會受牽連,雖然我也不算是什麽好人,與樂家也並無多少感情,不過,我終是不希望樂家滅族,畢竟也有我所牽掛的人。”


    “我知。”謝容且笑了笑,平靜的答,“所以我讓你婢女阿弦代替你呆在了楓亭院。”


    樂寧朦便似明白了什麽,驀然驚道:“難道你所謂的辦法就是……”她搖了搖頭,又道,“不行,阿弦何其無辜,你怎麽能讓她代替我……屆時,城都王也不會放過她,更會牽怒到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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