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賤丫頭與王郎君到底說了些什麽,王郎君對她竟是如此客氣溫柔,還收了她的錦囊!”


    當王澄從楓亭院走出來時,就隱約有聽見藏身於院外丹桂林中的幾個小姑竊竊私語,兀自搖了搖頭,他也沒有理會,隻徑直朝那青石甬道上走去,可還沒有走幾步,幾個小姑便一湧而出,羞羞怯怯的站到了他的麵前。


    “姑子們攔我之道,可是有事?”目光隨意掃過幾張紅暈含羞的俏臉,王澄微笑著問。


    被他這般含笑的目光注視,幾個小姑不由得臉色更是漲得通紅,其中有一人還克製不住欣喜的拉著身旁的一個姑子竊喜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王郎君他跟我說話了呢,他跟我說話了呢!”


    王澄見狀,更是覺得無趣之極,也不想再與這些姑子們多言,便輕聲一笑,繼續向前走去。


    這時,樂二娘再也按捺不住的高聲喊道:“王郎君請留步!”


    聞言,王澄也果然停下了腳步,迴頭看向這個喚他的人,見是一個眉清目秀身著碧青色衫子的小姑,便笑了一笑,問:“何事?”


    樂二娘的臉色再次一紅,用手捂了捂自己噗通噗通直跳的胸口,半響才道:“王郎君,我是想告訴你,住在這楓亭院裏的姑子,她不過是我父親的一個私生女,以郎君的身份,她本是沒有資格見你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來這裏見她,有失了我的身份,是嗎?”王澄反問,雖然麵容還帶著笑意,和如春風,可語氣中卻已透出一絲不悅的揶揄。


    可惜樂二娘沒有聽出這一絲揶揄,還拚命的點了點頭,這時,卻聽王澄笑著反問了一句:“我看你的身份,應該也隻是這樂府中的一名庶女吧?”


    不明白王澄為何會如此一問的樂二娘不由得神情一僵,有些羞赧的低下了頭,就在這時,又一名小姑站了出來,攔著她道:“王郎君能到我們樂府中來,便是我樂家的榮幸,他能去見舍妹阿朦,便也是阿朦的榮幸,阿朦雖是剛從山陽接迴,還未入我樂家族譜,可父親總是要給她一個正經姑子的身份的,二娘,你剛才的話可是失禮了,能得王郎君所看重的人又怎麽會是身份卑微之人呢?”


    聽到這樣一番話,王澄便略有些興趣的看向了說話的這位姑子,隻見其身著一襲極為素白的百褶裙,臉上溥施胭粉,眉如遠山黛翠,唇若朱丹,雙目含情,頭上隻插了一隻蝴蝶狀的金步搖,但因其行走之姿婉約似弱柳拂風,倒是有一種她這個年齡段所沒有的別樣風情。


    無疑這個小姑在這一眾姑子之中是最美的,所以王澄也下意識的多看了幾眼,直瞧得她雙腮生暈之後,才笑問了一句:“你便是這樂府中的嫡出大姑子,樂舍人的長女樂青鳳吧?”


    說剛才那番話的人正是樂青鳳,得王澄如此一問,樂青鳳更是嬌羞卻又不失端莊的屈身行了一禮,答了聲:“是!”


    “不愧是樂舍人教導出來的嫡長女,你剛才說的話遠比你這位庶出的妹妹動聽。”王澄稱讚了一句,順手又將手中的一隻丹桂拋到了樂青鳳手中,“這枝丹桂我本想送給這楓亭院中的主人,不過,現在看來,倒是與你最為相配,那便留給你吧!也算是免了她不必要的麻煩!”


    說完,王澄便看了一眼那滿院紅楓的院落,然後大笑著翩然離去。


    看著王澄離去的背影,幾個小姑又傻唿唿的呆了很久,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於視線,才如夢初醒般歡喜的跳了起來。


    “姐姐,王郎君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看上姐姐你了?”


    “我就說嘛,就憑那私生女的卑賤身份還有那不男不女的樣子,又怎麽可能會得到王郎君的青睞呢?看來,王郎君也不過是一時興起來看看罷了,看過之後才發現也沒什麽好的,倒是讓姐姐得了這個機會。”


    “姐姐,你說王郎君可不可能會向父親提親?”


    幾個姑子圍繞在樂青鳳周圍雀躍的奉承著,然而卻並沒有發現樂青鳳的臉上有多少歡喜,又不免奇怪的問:“姐姐這是怎麽了?這世間的姑子們,能像姐姐一樣得王郎君所贈的一枝花恐怕是沒有幾個罷,這難道還不值得姐姐歡喜?”


    樂青鳳卻是輕蹙了眉頭道:“我在想王郎君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有寧朦所送給他的那隻錦囊,王郎君並沒有扔棄那隻錦囊,說明他對朦姑子還是挺看重的,不知道那錦囊之中到底裝了些什麽?”


    “姐姐,你又多想了不是,那鄉下來的野丫頭還能有什麽好東西送人,恐怕也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刺繡香囊的什麽罷了,王郎君此時不扔棄是端著風度,說不定這一出了門就會當垃圾一樣扔掉了!”樂三娘說道。


    樂青鳳仍了搖了搖頭:“不會,若真是普通的刺繡香囊,王郎君根本連接都不會接,我總覺得那丫頭有些古怪,就像那日她在景華街上能預測風雨一樣。”


    “啊?古怪,能有什麽古怪?”幾個小姑嘀咕著,沒有一個會往深處想,嘻嘻的笑著,“哎呀,想這麽多幹什麽,不如我們去前院看看,說不定王郎君還沒有走呢,他今天來不正是要找父親的麽?”


    此時王澄也的確來到了樂彥輔的書房之中,隔著一張塌幾,兩人就薄團上而坐,放在塌幾上的是一挑了火漆的信封。


    “如今朝中有一半的朝臣都收到衛夫人的這封信,先公名諡未顯,每怪一國蔑然無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王澄將一行寫著垂雲體的絹帛鋪平在了塌幾上,感慨道,“衛太保一案,衛夫人意難平啊!彥輔,你怎麽看?”


    樂彥輔輕歎了一聲道:“武帝在世的時候,便對衛太保之女衛夫人有著極高的讚譽,本想以衛夫人嫁與皇室為太子之妻,衛太保並不想將女兒嫁與皇室,便婉拒了這樁聯姻,未想卻讓賈氏後來居上,占了這太子妃之位,如今太子已成天子,她便更成了這晉室的皇後,當今天子天生愚鈍,賈氏便將大權在握,蠱惑天子以謀反之罪名誅殺衛太保滿門,真是其心可毒,其心可誅啊!”


    “楚王帶兵夜造太尉府,太保寧願含冤就戮,也不與禁軍反抗,便也是留了這一絲沉冤昭雪的機會,其實想讓榮晦伏誅為衛家九口人償命也並非難事,隻可惜,這朝中之人有一大半都歸於賈氏一黨,不敢去為其申冤,現在便是差了這麽一個敢於禦前擊鼓申訴禦狀之人。”


    “太保對我有知遇之恩,此事我不能不管,若是真沒有人敢,那我來做這一人又有何妨?”


    “彥輔,不可,若僅為此事而丟失性命,未免不值。”王澄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後,又略有些慚愧的感歎道,“我剛才也隻是這麽一說,其實要說這件事情,我琅琊王氏出麵應該會更好一些,隻可惜我長兄那個人……”


    “平子不必多言,你長兄為琅琊王氏之族長,身負著整個家族興旺之責任,他也有他自己堅守的使命,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旁人強求不得。”


    王澄聽罷,沉默了半響,無言,待到快要走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什麽,問了一句:“對了,彥輔,澄還有一事相問?”


    “但問無妨。”


    斟酌了半響,王澄才措詞問道:“我聽說你在山陽的時候曾有一位妻子,隻可惜那女子紅顏溥命,已經先逝……”


    話才問到一半,樂彥輔的臉色便刷地一下沉了下來。


    “你那位先夫人,是不是會什麽奇門異術?”


    聽到這一問,樂彥輔好似觸及了某根敏感的神經一般,霍然抬起了頭,怔怔的看向王澄。


    王澄見他反應有些大,便也不好意思的接道:“對不起,彥輔,可能我這話問得有些莽撞,你若不願迴答,便也作罷,我也隻是隨口問問。”


    “打擾甚久,我這便告辭了!”


    王澄正要走,樂彥輔突地又像迴神了一般,叫了一聲:“等等!”待得王澄迴轉過身來,他又好似放下了什麽一般,吐出一口沉重又哀婉的歎息,站起身來道,“此事,定是武子告訴你的吧?”


    王澄不否認的一笑。


    樂彥輔又繼續道:“那是我的結發之妻,寧氏,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不過是一商賈人家的庶出之女,性情溫婉並不多言,我在山陽苦讀詩書的時候,是她一直陪著我,度過了兩年的貧寒時期,後來我便請了媒人去寧家說親,但寧家並不讚同我們的婚事,而寧氏卻依然願意跟著我……她待我如此,我也不忍負了她,讓她不清不白的跟我在一起難以抬頭做人,於是便請了一位朋友作見證,拜了天地,結下了這一場夫妻之緣……”


    “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有什麽與眾不同,隻是如尋常人一樣做著她妻子的本份,本來這日子也是過得十分的平靜,可是後來我沒有想到,沒有與人結下任何仇怨的我卻遇到了一群蒙麵人窮追不舍的追殺……”說到這裏,樂彥輔語聲頓了頓,似有些哽咽,“也便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懷疑她的身份,懷疑她是否有欺騙我……那之後逃亡的日子裏自然過得便不那麽順心,她知道我有未達成的心願和理想,也應該感受到了我對她的懷疑與厭煩……也許是怕拖累我,也許是怨我,所以她最後選擇離開了我,從此兩不相見……”


    王澄聽到這裏,心中也略有淒愴和感慨,世間海誓山盟固然美好,可又有幾人能為了愛情而放棄自己人生中那原本可以擁有的一切和理想?樂彥輔便是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放棄了這段感情吧!


    驀地想到什麽,王澄的臉色肅然一變,問:“一群蒙麵人的追殺?”


    樂彥輔點了點頭,苦笑道:“是,一群蒙麵的青衣人,個個身懷武藝,若不是寧氏也身懷武藝,我可能早就死在那群殺手的手下了!”


    “寧氏也身懷武藝?”王澄的臉色再次一變,想了一會兒,又問,“那寧氏到底是怎麽死的?可是死於那群蒙麵人之手?”


    樂彥輔搖了搖頭:“不,寧氏乃是病逝,她死之前有給我寄一封書信,那時她就已經病得快不行了,應該與那群蒙麵人無關!”說完,似乎又不太十分肯定,將目光轉向了王澄。


    王澄亦思索了一陣,忽地一笑,擺手道:“罷了,我們不談此事了,先夫人早逝,恐怕也是彥輔心中的一道傷痛。”


    “澄倒是還有個請求,須得彥輔首肯才行。”


    “你說。”


    王澄笑了笑,問道:“你那從山陽接迴來的小姑,也就是寧氏之女,如今也應到了適婚的年齡了吧?”


    樂彥輔一聽,便已料到他要請求什麽,隻道了一聲:“是,再過一年,便是及笄。”


    “那便為我留她一年,這一年之內,莫要將她許給任何人,你可做得到?”說這話時,王澄的語氣可謂是霸道果決,容不得人有拒絕的餘地,他訕笑了一聲,如星辰一般的眸子熠熠生輝,然後揮手拂袖而去,那雍容華貴又不失淩厲的氣度不得不叫人側目。


    在樂彥輔怔怔的目送之中,王澄徑直走出樂府,並上了一輛標誌著他琅琊王氏徽誌的紫騮馬車。


    “走吧!今日果然不須此行!”


    車夫應了一聲,在他清朗的笑聲中,馭車離去。


    馬車內,王澄這才想起樂寧朦送給他的錦囊,便好奇的打了開來一看,裏麵除了一張字條之外竟是什麽也沒有,王澄又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暗道:“這小姑子,連送人東西都不願花半點心思的!”可話一歎完,又似想到什麽,迅速的將字條打了開,隻見上麵寫著:七月十五,寅時之末,卯時之初,禦前擊鼓,漁陽三撾,如今萬事皆備,隻欠東風!


    禦前擊鼓,漁陽三撾,萬事皆備,隻欠東風?


    王澄喃喃,正思索其意,卻在這時,馬車猝地一停。


    “怎麽迴事?”王澄問道。


    車外傳來馭夫的聲音道:“郎君,是前麵有人攔了郎君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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