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廠的兩個副廠長和財務科科長被撤職。


    整個向東市掀起了清查國有資產的風暴。


    各個廠的管理層人人自危。


    所謂無利不起早。


    沒有利益,這幫廠長,科長,主任怎麽會費那力氣,花好幾年,做假賬,把設備賤賣?


    多半是跟買家溝通好,買家花兩萬買了價值十萬的設備之後,“孝敬”廠領導們兩三萬,那也節省了不少。


    如果是賣給自己親戚,那就更劃算了。


    買家賣家都有錢賺,皆大歡喜。


    越往上,聰明人越多,這點小伎倆,他們怎麽可能會不明白。


    隻是之前這些漏洞都被蓋著,所以沒被發現。


    上麵的領導管的事情多,沒心思來細查而已。


    市領導氣急敗壞,把那幾天跟隨蔣鬱東去查機械廠的人都叫來狠狠訓斥了一頓。


    嘴裏說他們查賬的時候不認真,能力不行,沒有發現問題,其實是怪他們沒有及時提醒市裏。


    就連程娟也一樣被罵了一頓,還被扣罰了一個月獎金。


    她迴到市聯合社,有些悶悶不樂。


    之前嫉妒她,聽別人傳她爬床也不替她澄清的那些同事,這會兒倒來安慰她了。


    “哎呀,別往心裏去。”


    “就是,大家都沒看出來,那些工作十幾年的老同誌都沒看出來,也不是你一個。”


    其實大家心裏想的是:看來程娟跟蔣鬱東還真沒有像流言說的那樣。


    不然蔣鬱東這一次立了那麽大功,怎麽會讓程娟受委屈?!!


    理事長怕程娟鑽牛角尖,從此一蹶不振,把她叫到辦公室安慰她:“這種事就是費力不討好。你沒闖禍就行了。為了避風頭,我會把你調去負責三農的補助資金發放。這一陣子,可能就要委屈你,多跑跑鄉下了。助農資金發放雖然苦點累點,但是很鍛煉人。”


    聯合社的其他人都不願意去,可是每年又有任務。


    隻能大家輪著來。


    程娟:“謝謝領導的理解。我沒關係的。我父母也是從農村出來的,能幫助農民兄弟,我很榮幸。”


    程娟雖然明白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心裏多少還是會覺得委屈。


    其實如果對方不是蔣鬱東,她壓根都沒有必要冒這種險提醒對方。


    蔣鬱東此刻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在他眼裏,她是不是跟其他女人一樣,都是過客和可以隨時犧牲拋棄的墊腳石。


    程娟坐在窗前,想得出神。


    初秋的晨光穿過梧桐樹泛黃的枝椏,從窗口透進來,在她身後略顯陳舊的白牆上投下一片片金色光斑。


    窗外,偶爾有樹葉打著旋兒飄落。


    街道上自行車的鈴鐺聲、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交織出向東市的煙火氣。


    身邊是算盤珠子的碰撞聲與同事們低聲的交談。


    “程娟。”理事長叫了她一聲。


    程娟想得出神,把這一切自動忽略成了背景噪音。


    隻是那聲音又響了一邊,程娟才從沉思中驚醒,忙站起來,迴答:“理事長。”


    臉上因為懊惱和不安微微發熱。自己怎麽會為這種無聊的事情走神?


    理事長:“我要去主管部門做上半年企業貸款情況匯報,你一起去。”


    “好。”程娟拿了外套和一疊賬目資料跟上了理事長。


    理事長上了車說:“今天會碰到市領導。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不用出聲。你腦子好,記性好,萬一有我記不起來的數字,提醒我一下救救場就行。”


    程娟:“好的。”


    然後她猛然想起,如果是向市領導匯報,蔣鬱東肯定會旁聽。


    心裏莫名其妙就湧起幾分怯懦。


    她把耳邊的碎發撥到耳後,自己給自己打氣:你又沒做錯什麽,有什麽可害怕的。


    理事長和程娟剛在會議室裏坐下,市領導們就陸陸續續進來坐下了。


    程娟站起來,跟領導們打招唿。


    蔣鬱東進來向理事長和程娟微微點頭後就按照他的習慣,在旁邊主座旁邊離門最遠的靠牆位置坐下了。


    他表情淡然,目光從程娟臉上掠過的時候,拿著筆和記錄本的手指卻不由自主收緊了一下。


    程娟跟平時一樣穿著信用社的工作服,不施脂粉。


    可是不知道怎麽的,他卻覺得程娟的臉色有些蒼白。


    程娟等所有領導坐下,才坐下,然後就保持垂眼坐著的姿勢一動不動,好像入了定一般。


    理事長開始匯報,講到截止到今年上半年,全市國企從信用社貸款未按時還款形成的壞賬共計一千七百多萬時。


    市領導的眉頭都皺了一下。


    最近半年,他們聽到的都是壞消息。


    哪怕是再沉穩的人也會有點煩躁和沮喪。


    等理事長一說完,市領導就開始發難了:“這麽多壞賬為什麽不早處理,拖到了現在。”


    理事長直接硬邦邦的迴答:“這個債務從幾年前就開始了。怎麽形成的,領導比我更清楚。”


    理事長其實也很生氣,之前有些廠沒還上前麵的貸款,他們不給放貸的時候,領導們都來找他們做工作,說要支持市裏的經濟發展。


    其實這些企業也不是有意欠債不還,而是因為別的企業也欠他們。


    比如說機械廠,對外欠債四百多萬,但是別人欠機械廠五百多萬。


    如果銀行不借錢給機械廠保證正常的生產運營,機械廠就會直接倒閉。


    那不管是機械廠欠信用社的,還是別人欠信用社的都還不上了。


    因為機械廠對外錢的四百多萬,有些也是欠的別的廠,那些廠也跟信用社借了錢。


    這種三角債,剪不斷理還亂。


    最後結果就是舊的沒換上,又借新的出去。


    滾雪球一樣,越貸越多。


    其實不止是信用合作社是這樣,所有銀行都這樣。


    現在眼看窟窿堵不住,市領導慌了,就想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信用社和銀行頭上。


    他肯定不會站不動,等人潑髒水。


    而且市信用聯合社的直接領導是向東市人民銀行支行,在往上就是人民銀行分行和總行。


    要處罰、責罵他,也輪不到市領導。


    講句不好聽的,今天他肯來給市裏匯報都是給足麵子,配合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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