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九年,趙幽繆王七年,九月,邯鄲。


    劍戟林立,大纛如雲,數萬大秦銳士匯成黑色洪流,踏過一望無垠的趙人屍體,浩浩蕩蕩進入邯鄲城。


    黑色鎧甲與紅色鮮血相互交織,繪成一幅悲涼壯麗的畫卷。


    “大王該到邯鄲了吧?”


    邯鄲城西,血跡斑斑的城頭上,赫然站立著三名武將,他們在此等候已久,目光凝望西邊一條塵土飛揚的官道。


    說話的將領在三人中年齡最長,眉頭,下頜處各有一道傷疤,頭上赤幘表明了此人顯赫身份。


    “趙人無能,便是馳道也不如我大秦修得好!”


    年長將領對麵一位悍將,聽了這話,也不搭理,隻是望向城外破舊不堪的趙國官道,大聲慨歎。


    站在年長將軍旁邊的那人頗為沉穩,應當是副將,此時抬頭瞟那悍將一眼,眉宇之間頗為不悅。


    “大將軍,王上三日前從鹹陽出發,昨日每到邯鄲,今日也該到了。”


    那年長將領微微搖頭,內心似有波瀾,也顧不上旁邊悍將臉上狐疑之色,淡淡道:


    “二十多年前的舊賬,王上也沒忘掉,哎。”


    那悍將卻是冷冷一笑,望了眼城牆下麵一群驚恐不安的黔首,不無諷刺道:


    “若不是王翦大將軍擒獲這些趙人,王上如何會這麽著急趕來邯鄲,如何會屈尊麵見末將,說到底,還是末將沾了大將軍的光啊,”


    那副將正要發作,卻被王翦攔住。


    三人說話之間,遠遠望見一隊車馬出現在城西,浩浩蕩蕩的郎中軍護衛左右。寫有秦字的黑色大纛迎風烈烈,給古戰場平添一抹肅穆之色。


    “王上來了!王上來了!”


    王翦與副將羌傀隨即向城頭走去,將軍楊端和望向兩人背影,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老司機,我要下車!”


    齊孟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嘴裏說著夢話,呆呆望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驚魂甫定。


    這次跟團的大巴車司機是個老司機。一路走來,隻是忙著調戲旅行團中那個頗具姿色的少婦。幾次望見齊孟,也是麵露蒙拉麗莎微笑,還朝他豎起了蘭花指。


    作為佛係男青年代表,齊孟表示工資低一點沒關係,約車,司機到門口也行,自己走兩步也行,雙十一搶著也行搶不到也行。


    可是尼瑪好不容易才放假出門玩一趟,怎麽就撞上個無節操跨性別無歧視的老司機。


    所以說跟團有風險,旅遊需謹慎啊。


    要不是剛才在二號坑逛累了,實在是困得不行,他也不會隨便上車,更不會上老司機的車,他雖然已經二十三歲,卻還是處男之身。


    一張白白淨淨的臉,頭戴淘寶爆款複古風格小紅帽,不等齊孟再看下去,隻見小紅帽朝自己長長鞠了一躬。


    “王上,已到邯鄲,王翦,羌櫰將軍正在城門迎候。”


    什麽情況?一口純正的商周古音(1)!比秦始皇說的還要好。


    仔細打量那人,齊孟很自然的便想起了剛才在二號坑看見的兵馬俑。


    頭戴赤幘,身穿短褐,上披黑色鎧甲,腿紮行滕(2),足蹬單梁長靴。


    這是大秦帝國普通士卒的行頭。


    十分鍾前,齊孟才從女導遊鋪天蓋地解說詞轟炸中逃出來,眼前這位,除了包幘的顏色,身上其他物件,和二號坑裏的那些家夥完全一樣啊。


    女導遊那充滿磁性的解說詞還在齊孟耳邊迴蕩。


    “各位遊客請注意,秦漢時代,頭幘就是帽子,這是秦人區分身份貴賤的標誌之一,比如士兵戴的是黑幘,也就是黑帽子,隻有九卿級別的官員,才有資格頭戴赤幘,注意看這邊,這裏有個戴綠色頭幘的秦兵,哦,就是咱們所說的綠帽子啦,有哪位遊客知道綠帽子的含義?”


    女導遊對著灰土頭臉的秦俑(3)沒羞沒躁時,齊孟頗為不屑,以為是她在強行加戲,現在看來,人家真有兩把刷子啊。


    環顧四周,齊孟發現自己此刻坐在輛豪華馬車上。


    準確來說,是跪坐在一張動物毛皮上。質地柔軟,富有彈性,感覺比那些莆田係洋垃圾沙發要舒適多了。嗯,有點像熊皮,又有點像老虎皮,等等,尼瑪竟是張大熊貓皮!


    被譽為活化石和天朝國寶世界自然基金會的形象大使萌噠噠人畜無害的大熊貓,竟然被扒了皮!而且還被人坐在屁股下!


    這他媽到底怎麽迴事!


    這年頭旅遊行業如此難做嗎?導遊帶團要玩cosy!還要熟練掌握先秦古語,還要······


    穿越了!


    馬車,王上,邯鄲,秦軍,王翦,熊貓皮。


    線索匯聚在一起,便是隻翻過《史記》《資治通鑒》的前幾頁的齊孟,也意識到自己穿越了,而且穿越成······


    “打開車簾!”


    也不知猶豫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梁靜茹給他的勇氣,他放開喉嚨,用商周古音大聲對小紅帽喝道。


    小紅帽立即伸手撩開馬車門簾,眼中卻閃爍一抹遲疑之色。


    馬車門簾被拉開,齊孟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朝外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條暗紅色的河流,數以千計的屍體被打撈上岸,有弓手,有重甲兵,有輕甲兵,屍體整齊排列在岸邊,不少還保持著生前戰鬥姿勢。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赳赳老秦,複我河山。血不流幹,死不休戰!


    齊孟忍住眩暈,抬頭望去,一麵高大巍峨的城牆上,密密麻麻堆滿了人頭,人頭堆砌成金字塔形狀,一眼望不到盡頭!


    齊孟癱坐在大熊貓皮上,小紅帽連忙上前攙扶。


    京觀!


    用敵軍首級築起的京觀。


    這種隻於古代典籍中才有的誇耀戰功的野蠻方式,隻有身臨其境,隻有親眼看見,才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震撼。


    京觀下方,巍峨的古城牆上,兩個大字快被血汙淹沒,齊孟強忍住眩暈,多看了兩眼。


    眼前卻浮現出大學課堂上,古代語言學教授讓自己辨別先秦各國古文字的畫麵。


    血汙淹沒下的字,結構修長,筆畫細勁,分明是晉係文字中的趙國字。


    邯鄲!


    古城邯鄲!


    趙國都城邯鄲!


    “王上,將軍等候多時了,說是有要事稟報。”


    小紅帽見齊孟神情恍惚,於是再次上前催促。


    齊孟瞟他一眼,這位應該就是臭名昭著的趙高,趙高此時應該還沒做太仆(4),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小紅帽低垂下頭,順從的表情下閃爍著令人膽寒的陰鷙,眉宇之間,頗有狼顧之色。


    齊孟避開小白臉攙扶,徑直跳下馬車,馬車周圍,上百名手執長戟,秦劍的郎中軍(5)立即上前,用虎背熊腰身軀組成人牆,兵刃朝外,將齊孟護住中間。


    環顧四周,卻是大纛如雲,劍戟林立。


    頭戴黑幘,身披黑甲的秦軍甲兵分侍兩旁,從護城河延伸向城門甬道,再到邯鄲城內,一眼看不到盡頭。


    “我王萬歲!”


    “我王萬歲!”


    注:


    (1),隨著西周王朝崩潰以及周平王攜王室東遷,秦政權被留在原西周統治重心即陝西,處於戎人包圍之中,因此秦人說商周語並非沒有可能。


    (2),行?,即綁腿,乃秦軍首創,用以緩解行軍疲憊,防止蚊蟲叮咬,在秦統一六國中起到巨大作用。


    (3),秦俑原本為彩色,上世紀出土時,由於缺乏相關技術手段,導致秦俑表層漆料氧化,所以現在為灰色。


    (4),太仆,九卿之一,猶之皇帝的車夫。《論語》:“子適衛,冉有仆”趙高在做中郎令之前曾擔任此職。


    (5)郎中令軍,為秦王親衛軍官團,由郎中林統製,人數不超過數千人,往往由帝國出身良好且政治忠誠的貴族選拔而來,是皇帝的後備武官庫,負責皇宮內警以及秦王出行安全。趙高曾擔任郎中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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