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無垠的大海上飛渡過一個白色的身影,此夜無星,明月高懸。


    在岸邊的礁石上,站立著一個黑衣男子,他目光清淺而情深的望著那個在月下翩翩起舞的女子。


    白衣如練,月光陳影,起跳點越,自有一番風骨。


    她飄逸的衣裙在風中鼓動,瑟瑟作響,她舞動的裙擺如詩如畫,若仙若靈。


    驚若翩鴻,婉若遊龍。


    白衣少女托月而起,衣袖滑落,皓腕凝霜雪。她身後是蒼茫的大海,抬頭是皎潔的一輪圓月。


    月光撒在少女身上,為她披上一層聖潔的微光,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此乃祭神舞。


    神聖而莊嚴,除卻一人,唯清風明月可見。


    張海官長身玉立,站在離岸望著眼前這幅震撼而聖潔的圖畫,久久凝眸。


    少女定格的舞姿為蒼茫的大地帶來了無盡的偉力,西南的潮水如淵退去,東方的太陽緩緩升起,溫暖的陽光普照世人。


    神女愛世人,也愛一人。


    她轉眸望向那靜默等待她的那人,清冷在晨光中雪消花容,清風將明月送入他懷。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催人老,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白瑪看著鏡中的自己,如今已經白發蒼蒼。


    “阿林,我老了。”


    她背後抱著她的男子此時麵上也爬上了些許皺紋,但是依舊看起來十分俊朗。


    “不老,你一如我記憶中初見時的模樣,美麗,大方……”


    看著已經虛弱得仿佛睜不開眼的妻子,張拂林緊緊地咬住唇瓣,害怕讓她聽見自己的哽咽。


    “我們能在一起,我真的很感謝肅大人,是因為有她,我才能與你共白頭,陪伴小官成長。”


    她輕輕的喘息了一下。


    “為我梳妝吧,我想在你們的記憶裏留下一個美好的模樣……”


    “好,我為你挽發。”


    長發綰君心,情深綣繾兩相依。


    晨光初照鏡台前,相思描眉,淚千行。


    “好看嗎?”


    “好看,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白瑪輕輕微笑,她沒有迴答,而是看向鏡中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久久無語凝噎。


    “你可怨過肅大人,失去長壽,與我這樣的普通人在年華逝去後鶴發雞皮……”


    張拂林輕輕搖頭。


    他蹲在她的身邊,仰頭凝視著她蒼白的麵容。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白瑪那雙溫柔的眸中緩緩滑落一滴滴淚珠,她輕輕地抬手觸摸著愛人的臉頰,撫過他爬上皺紋的眼角。


    愛人年華雖逝,但依舊是彼此眼中最美的光景。


    “叫他們進來吧。”


    張拂林輕輕點頭,然後起身去將門打開。


    張海官站在門前的枇杷樹下,他的母親雖是藏族人,卻為了他學會了許多內地的美食。


    她好似沒有什麽特別的愛好,她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她的孩子,她的家庭。


    可旁人不知,他的父親為他的母親親手於門前種了這棵枇杷樹,自此,他的母親也有了所愛。


    她常坐於庭下乘涼,他知道她愛的不是樹,不是果,而是種樹人的心意。


    所以她也愛上了枇杷,等到枇杷成熟的時節,她尤愛將那枇杷做上幾罐枇杷膏。


    枇杷膏清肺潤燥、止咳化痰、清心除煩,他是張家少族長時,每日學習繁多,她便時常為他備著枇杷膏。


    她連自己的愛好,都是為著自己的孩子所服務。


    殫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


    “進來吧,來……看看你的母親。”


    張海官微微張了張唇,眼角無聲的濕潤。


    他知道他父親的這話意味著什麽,所以無助之感瞬間湧上心頭。


    他緊緊地牽著千山月的手,唇瓣抿得蒼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輕輕的點頭。


    千山月不知自己是否合適進去,本來無措的站在原地,卻不想少年牽住了她的手,力度大得仿佛怕失去些什麽。


    她順從的跟著他一起走入屋子,見到了那位慈祥且溫柔的藏族母親。


    她如今已經鶴發雞皮,卻依舊帶著一股歲月沉澱之後的溫柔,此刻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她的孩子的身影。


    “小官……”


    “媽媽。”


    張海官在她的床前緩緩跪了下去,他有些顫抖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雙清冷的眸中蓄滿了晶瑩,他在悲傷。


    “媽媽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了一個沒有肅大人出現的世界……媽媽的小官過得很苦,很苦……


    那個世界我的小官,沒有家人,沒有愛人,就連所謂的朋友,都是被算計來的,他隻有一切的欺騙和無盡的苦痛,我的心都碎了。


    我卻怎麽也救不了我的孩子……”


    白瑪的臉上緩緩滑落一行清淚,她的小官被那些人變成了一塊石頭,一塊沒有心的石頭。


    她在夢中跪在上師的麵前聲淚涕下。


    如果他幸福,他不會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可如果他不幸福,他一定會來找迴自己的身世。我不希望他找到的是一具屍骨,我希望他能夠感受到,這人世間哪怕還有一點點愛。


    她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隻為自己爭取到了三天時間,雖然不夠,遠遠不夠,她想看到這個孩子成長的所有片段,所有瞬間。


    但是,三天,這寂靜的,隻有心跳聲和唿吸聲的三天時間,已經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她在那個世界送給她的孩子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禮物,就是讓他有了那顆被他們蒙蔽的心。


    讓他去想,去想念,她的小官不能是一塊石頭,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可是,她悔了。


    他的小官有了心,所以誰都可以傷害他。


    所以,她悔了,她悲泣著。


    她感覺自己死後的魂靈也不得安寧。


    白瑪看著張海官默默垂淚,然後將目光緩緩移向張海官身後的女子。


    她的眸中帶著一抹十分深刻的感激,以及作為一位母親最真切的祈求。


    “肅大人,謝謝你。”


    謝謝你,救了我的小官。


    謝謝你,讓我能夠陪伴我的孩子長大,讓他再也不用經曆那苦痛的三日寂靜。


    謝謝你,來到了他的身邊。


    千山月看懂了她的意思,她久久不語,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一點什麽,她知道那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最深沉的愛。


    “我……是為小官而來,此生,我也不會離開他的身邊。”


    所以,不用謝我,也不要害怕,小官他不會再是孤獨的一人,不會再承擔和經曆那些苦痛。


    因為我會竭盡全力,去愛他,護他。


    永遠也不會拋棄他。


    白瑪也看懂了她的意思,她無聲的感激著這位天外來客,她這一生為她不知祈福了多少千萬遍。


    “小官,你要好好的……”


    她最後將眷念的目光移向了她的愛人,在不舍中永遠合上了那雙溫柔的雙眸。


    從別後,憶相逢。幾迴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那些好的壞的都留在了歲月中,千般迴憶,不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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