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人在孩子走後,半個身軀上逐漸長出白色大褂,防毒麵具從他的皮膚底下滲透出來。


    在最後一個跟著孩子的幼童也離開過後,黑暗重新籠罩半身人,瘋言瘋語消失於漆黑之中。


    地底太深,通道太長,不知走了多久,孩子已經感覺很疲憊。


    終於,他再次看到了除了屍骸和怪物之外的東西——一名坐在束縛椅上的男孩。


    男孩的一隻眼睛戴著眼罩,身上掛著破爛布條,縱橫交錯的傷痕上全是暗紅色的血痂。


    “初次見麵。”男孩露出了沾滿血絲的牙齒,翹起了嘴角,“或者我該說——好久不見。”


    孩子蹙眉,他不記得小夥伴裏有這麽一個人,疑惑道:“你是誰?”


    男孩毫不在意,說道:“好吧好吧,那就初次見麵,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我是七十一。”


    “七十一?”孩子更加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他的小夥伴都沒有名字,他也沒有名字,他和小夥伴之間是通過聽聲音分辨彼此的。


    男孩笑道:“是啊,我是七十一,你是齊時易,我們都一樣。”


    “我們不一樣!”孩子反駁道,“我有爸爸媽媽!”


    男孩不假思索道:“我也有啊。”


    孩子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會得到這種迴答。


    有爸爸媽媽的小夥伴都消失了,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夥伴都留在孤兒院,所以男孩的這個迴答不會在孤兒院裏出現,也自然超出了孩子的理解範圍。


    我有爸爸媽媽,他也有爸爸媽媽,所以……


    “我們……都一樣?”孩子眼中透著清澈的愚蠢。


    男孩搖頭略帶苦笑:“還是有腦子的你可愛一點。”


    孩子清澈的眼神出露出了些許不滿,他耐著性子問道:“你有沒有見過我的爸爸媽媽?”


    “為什麽你總是要去找人呢?”男孩反問道。


    孩子毫不猶豫地迴答道:“因為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


    “可你不找到自己,怎麽去找到你的爸爸媽媽呢?”男孩繼續問道。


    “找到自己?”孩子感覺腦袋有些不夠用。


    和小夥伴玩捉迷藏,要找的是小夥伴。


    爸爸媽媽不見了,是要找爸爸媽媽。


    他明明在這裏,為什麽要找自己?


    孩子有些不確定道:“你在騙我嗎?”


    “不,我騙不了你,能騙你的隻有你自己。”


    “我騙我自己?”


    孩子真的認真的思考起來,他隱約記得“爸爸媽媽”似乎往下掉,或許他們就掉在地底最深處?


    感覺腦子不夠用了。


    孩子看了看身旁兩個西瓜人版的爸爸媽媽,神情落寞,要是能再見到爸爸媽媽就好了。


    “啪!”


    響指聲在地底的通道中迴響。


    男孩笑著說道:“如你所想,如你所願。”


    一道白光閃過,三具軀殼出現在孩子的麵前。


    一男一女緊緊抱著一個孩子,他們的身軀已經變形,血與肉交織模糊,但孩子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們。


    “爸爸媽媽……和我?”


    一男一女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懷中的孩子正是他自己。


    願望總是會扭曲,孩子見到了他想見到的人,隻不過是以遺體形式的一家三口。


    孩子身上的光逐漸暗淡,他身後的幼童在怪物與人之間不斷切換。


    “爸爸媽媽?我?這是怎麽迴事?”


    “爸爸媽媽死了?”


    “我也死了?”


    他對死的概念不是很明確,隻聽說過,死亡就是永遠醒不來。


    他經常數螞蟻,死去的螞蟻就永遠也醒不來。


    “真好,可以和爸爸媽媽死在一起。”


    孩子的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莫名的難過,他想摸一摸爸爸媽媽,可看到他們懷中的自己,難過的心,徹底死了。


    “我死了,那我是誰?”孩子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存在。


    男孩看著自己的遺體,用力抓著腦袋,再次感覺腦子不夠用了:“我在這裏,那我是誰?”


    男孩迴頭,看著曾經而小夥伴,疑惑道:“我死了,我是誰?你們又是誰?”


    沒有人迴答這個問題,這片廢墟就已經沒有活人了,有的隻有“異常”。


    地底怪物製造的噪音在這一刻陷入了寂靜。


    似乎此時此刻出現的聲音隻能是孩子要的答案,否則所有的聲音都會變成死寂。


    “我能找到你要找的人,你能找到自己麽,齊時易?”七十一的話打破了地底的寂靜,作為不是答案的答案,七十一遭受了懲罰,毫無征兆的消失了。


    孩子第二次被七十一稱作齊時易,可孩子不想承認這個名字,他想等爸爸媽媽給他取名。


    原本的等待是有意義的,可現在他不是他了,等待還有意義麽?


    孤兒院廢墟再次下起了大雨,漫起的湖麵始終不敢灌入水平線遠遠低於湖麵的地底缺口。


    水有了生命,它們也怕死,地底遠比地麵要危險的多。


    湖麵無視了雨水的擊打,倒映出一個個城市的虛影。


    雨水擊穿了湖麵,落到了城市虛影之中。


    所有的城市虛影開始下起了雨。


    在地麵肆虐的怪物突然全都匍匐在地,天空披上了黑夜的帷幕,流動的極光如同巨大的綢緞,在漆黑的帷幕上緩緩飄動。


    綠色的極光照在孩子的臉上,沒有任何美感,反而有些詭異。


    孩子踩在如同鏡麵的湖泊上,周圍依舊是陰暗的通道,他的身後是各種的大眼瞪小眼,時而是幼童對幼童,時而是怪物對怪物,時而是幼童對怪物。


    沒人能說清到底是地底來到了地麵,還是地上被拖入了地底。


    孩子低頭,似乎想從虛影裏獲得答案。


    在湖麵的虛影之中,他看到了一個年輕人被怪物追著亂跑。


    在一個小巷子中,一枚不會發光的燭火直接把年輕人吞了。


    他看著不會發光的燭火,仿佛聽到了遙遠的唿喚:“祝你好運,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孩子把手探進湖泊之中,把湖裏的黑暗拖了出來。


    此時湖麵的城市虛影出現了變化,裏麵天亮了。


    虛影中年輕人剛解決的兩個人變成怪物,在他要逃離時,虛影裏的城市切換成另一個城市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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