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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相公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在一片亂哄哄的歡唿聲中聽出了大概:原來昨日,韓世忠韓將軍與金人南下主力金兀術部在鎮江江麵大戰,韓夫人梁紅玉親登船樓,豎旗擊鼓助戰,以八千宋軍大敗十萬金軍……


    三相公聽得張口結舌,隨即喜笑顏開,這可是宋金開戰以來前所未有的大勝仗!


    他也一拍桌子,豪放地叫道:“小二,給爺拿壺酒來,為梁夫人幹!”


    他的話倒也與眾不同,哪有為將軍夫人幹杯的道理?


    對麵桌上的一商人打趣:“小哥雖然生得俊俏,但想跟梁夫人幹酒,卻是遲了幾年。”


    眾人哄笑起來,原來貴為將軍夫人的梁紅玉出身青樓,經常走外的宋人大半知曉,現下雖無人瞧不起她,但以此說笑在所難免。


    三相公顯然不知這些,猶想這幹酒跟遲了幾年有何幹係?


    這時便聽到掌櫃的聲音:“眾客官,小店今日酒錢全免,大家盡可盡興!”


    這一下歡聲雷動,猶勝剛才,卻不知是為韓將軍還是為店掌櫃。


    在這歡鬧的氣氛中,惟獨有一人跟這環境不協調,旁人都沒注意到,但怎逃得過三相公的眼睛。


    窗邊的書生不但沒顯一絲高興之色,反而長歎口氣,嘴裏嘀咕了一句什麽,耳力極佳的三相公隱隱辨出了幾個字:“黃天蕩……老鸛河……”


    三相公雖不明這幾個字的意思,但剛才對書生的好感,頓為他現下的表現而蕩然無存。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看這書生生得人模人樣,沒想到毫無一絲愛國血性,身為大宋子民,對國家戰事如此麻木不仁、無動於衷,竟比不上那些粗人,不是個好東西!


    三相公大失所望,不知怎的,也沒了心情,再也不正眼看那書生一眼,喝了幾口悶酒,自顧上樓了。


    次日,三相公早早動身,出了溧水鎮,拐上寬廣的官道,迎麵立一石堠,上刻“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


    官道又稱驛道,相當於後世的國道,可以並排走兩輛馬車,用於公文私信的傳遞、物資運輸、軍隊調動及官員的出巡。


    百姓亦可行走,但要遵守出行規則。


    石堠上的刻字便是宋人的交通規則,前三條很清楚,最後一條頗令人思量。其實也不難理解,去就是離開,來就是歸來,大凡歸來者都是歸心似箭,離開者自然要讓道。


    既然是驛道,平時往來最多的是飛馬郵遞的遞夫,即後世的郵差。


    到了戰時,官道上的所有人,都要讓路於傳送軍令和軍事情報的遞卒,其中最高級的當屬傳遞皇帝旨意的金牌,要求日行五百裏,不得入鋪。


    鋪就是遞鋪,按照宋製,官道每二十裏設遞鋪,可配有歇馬亭,由百姓經營飲食;每六十裏設驛館、驛站,隸屬各州府衙門,為官差者提供食宿。


    不同於城鎮的街道多為鋪磚石,官道皆為土路,雖有榆柳夾道,卻擋不住風塵撲麵而來。


    三相公風塵仆仆,向北疾行。


    官道上的人騎分外多起來,都是同一個方向,不乏身攜兵刃的江湖中人和扛持鋤斧的鄉民村夫,可想而知是去助韓軍殺敵、打落水狗的。


    三相公飛快地催著馬兒,隻覺耳旁唿唿風響,兩邊的青蔥柳樹不住倒退,他滿腔的興奮,心想自己這一趟是出來對了,萬不可錯過這一場大戰。


    他手撫寶劍:你終於可以出鞘了!


    “嘚嘚嘚”,一騎飛一般地超過去。


    竟有人快過自己?三相公不甘心地注目一看,不是昨晚惹自己生氣的書生是誰,心裏一動:“他往北邊幹嘛,怎不抱頭躲開?去又怎樣,一介文弱書生,能幫什麽忙……太看高他了,看他昨晚的怪狀,哼!”


    三相公不甘示弱地揮動馬鞭,追上前去。


    誰知書生並不文弱,騎馬的姿勢矯健熟練,胯下的白馬更十分神駿,很快遙遙領先,消失在官道上。


    三相公忿忿地狠抽了棗紅馬幾鞭子:“沒用的家夥!”


    時近中午,三相公遠遠地看到道邊飄著一食幌,正是一個歇馬亭,不少馬疲人饑的漢子在此歇腳。


    他本不想停留,卻一眼看到栓在店門口馬樁上的一匹白馬,忒眼熟。


    鬼使神差般,三相公翻身下馬,將棗紅馬栓在白馬旁邊,進得店來,正看到那書生坐在窗邊悠然自得地啃著一張油餅。


    不知怎的,三相公見到書生這無所在乎的樣子就來氣,蹬蹬蹬,不客氣地坐到了書生對麵,搭言道:“哎——”


    書生斜過來一眼,陌生地看了三相公一眼,又轉向了窗外,竟不迴應,一副若無旁人的清高模樣。


    其實也不能怪書生,三相公這一聲“哎”,不知說的是阿貓阿狗,不禮貌之極,誰會答他。


    三相公大約從未受過如此冷遇,大感難堪,卻找不到發作的借口,小二正好上前:“客官,來點什麽?”


    三相公瞪了小二一眼,一句話不說,起身便走。


    官道上,三相公氣勢洶洶地橫在路中,等著那個不識大體又不懂禮貌的家夥。


    不多時,那書生騎馬過來,正被擋住。


    書生看了看三相公,猶豫了一下,便打馬往右,三相公便擋在右邊,書生往左,他也往左,偏不讓對方過去。


    書生沒轍了,終於開口,卻是淮北口音:“這位小哥,咱倆好像素不相識?”


    三相公黑漆漆的眼珠子轉動著:“然也!”


    “咱倆有仇?”


    “沒有。”


    書生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眼神:“那你擋住我幹嘛?”


    三相公一時語塞,強詞奪理道:“我走我的路,誰擋你了?”


    書生促狹地一笑:“那倒也是,好狗不擋道,請小哥借光。”


    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別扭,三相公方反應過來,自己無論是讓路還是不讓路,這個“狗”都是當定了,長這麽大還沒被人如此戲弄過,好個伶牙俐齒的小賊!


    三相公咬著嘴唇,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一時找不到反擊的話來。


    乘三相公分神的空兒,書生忽然雙腿一夾,白馬倏地躥過去,留下了一串朗笑。


    這爽朗的笑聲跟書生前番的憂鬱木然判若兩人,如同冰山融化了一角,在三相公的心裏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他看著書生遠去的背影,一時不知心中是恨是惱。


    因為前進的方向一致,三相公一路上有意無意地綴著書生的行蹤,雖然坐騎不力,但習過追蹤術的他始終沒有落下。


    來自前方戰況的傳聞不絕,綜合起來:大致金軍從鎮江渡江不成,船隊沿長江南岸西上,韓世忠部沿長江北岸與金軍並行,始終不讓金軍過江,總的來說,形勢對宋軍極為有利。


    那書生顯然追隨著戰場的方向前行,三相公越跟越奇怪,書生怎麽看都不像個憂國憂民之士,那他這樣迫近戰場的動機何在?


    三相公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莫不是金人的探子?”


    有了這種想法,三相公愈發不能放棄對方,但很快發生的另一件事又令這一想法產生了動搖。


    這日,他終於看到了書生的背影,由於已上了跟滾滾長江並行的官道,距交戰的兩軍不會太遠,書生的速度明顯放慢下來。


    官道上大部分是騎馬向前的宋人,都是些自發抗金的義士,當然,那書生不是,三相公這般想著,就遠遠地看見他勒馬停下。


    卻是一個頭插草標的瘦弱少女跪在路邊,身旁橫著一具屍體,大約是賣身葬父之類,三相公一路上見多了,多沒顧上理會。


    隻見書生下馬上前低語幾句,掏出一錠銀子放下,便上馬離去,剩下少女跪在原地向他的背影不住磕頭。


    這小賊到底是個何等樣人,還有這等好心?三相公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繼續綴在他的身後。


    忽然,一陣深沉的歌聲順風傳來,那曲調聞所未聞,似乎不通音律,卻又扣人心弦,最離奇的卻是那歌詞,明明是民間白話,卻被那人唱出了別樣的豪情、縷縷的柔情、還有一絲心酸……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間的繁華。


    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如今你四海為家。


    曾讓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無蹤影。


    愛情總讓你渴望又感到煩惱,曾讓你遍體鱗傷。


    滴瀝瀝滴瀝瀝嗒嗒……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滴瀝瀝滴瀝瀝嗒嗒……有難過也有精彩……


    每一刻難過的時候,就獨自看一看大海。


    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醒來。


    讓我們幹了這杯酒,好男兒胸懷像大海。


    經曆了人生百態世間的冷暖,這笑容溫暖純真……


    三相公隨著那人的歌聲,心情起伏,柔腸百轉,從未有過這樣的一首歌,如此打動自己的心扉,一時竟聽得癡了。


    那人,自是那個令人看不透的書生。


    不對!三相公驀地從歌聲中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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