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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寒冷,徹入骨髓的寒冷!這是他恢複思維後的第一意識。


    他本能地想縮成一團,卻發現四肢仿佛不存在似的,然後他拚命地去睜開雙眼,但不知道自己是否睜開了雙眼,因為他的眼前是黑暗,無以複加的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是什麽地方?”他想不起之前發生的一切,腦海裏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接下來他知道了自己的眼睛是開的,因為他看到了黑暗的中央出現了一個紅點,火紅的紅點,至紅至純的紅點。


    他仿佛重獲光明的盲人,用無比崇敬的目光注視著那個紅點。


    忽然,紅點發出耀眼之極的光芒,劃破了黑暗,然後,整個世界都亮了。


    他像初生嬰兒般地看著這個紅通通的世界,這是一個單純的無邊無垠的混沌世界,那個變亮的紅點掛在世界的正中央。


    從空間的視角上,那個紅點仿佛離自己遠得不能再遠;在心靈的距離上,它又離自己近得不能再近,如此的語言隻描繪出其萬分之一。


    倏地,那個紅點迅速地膨脹,爆開,炫光四射,蘑菇雲般地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散開,那炫光吞沒了所到之處的一切,以三維立體之外的感覺撲麵而來,他本能地伸手擋住雙眼,才發現自己有了手的感覺。


    然後,他感到了熾熱,穿透身體每一個細胞的熾熱,熔去一切萬物的熾熱,他看到了遮在眼前的手化為骨骼、化為虛無,他嚇得慘叫一聲,頓時醒來。


    幾張熟悉的麵孔全都露出喜悅的笑容:“百人長醒了,百人長醒了!”


    他記起了之前的事,秦檜、達凱、比武、暈倒。


    看著從帳外透入的幾縷陽光、火盆裏燃盡的石炭和滿臉疲容的部下們,他問的第一句話是:“我怎麽了?”


    忽裏赤如釋重負地拍額慶道:“百人長,小的們擔心死了,你那日與達凱一番劇鬥,先後暈倒,一直睡到現在才醒來。”


    “哪裏是劇鬥,該是老子被人家耍弄才對。”他心中苦笑,旋即看到床前案上擺著一盤黃燦燦的點心,一個個小方塊疊成大方塊,竟是從未見過的。


    自他來到這時代,吃的東西要麽是大塊魚肉、要麽是炊餅炒麵,全是粗線條的北方食物,從沒見過如此精致的東西。


    肚中的饑餓感襲上來,他不客氣地拿起來就吃,粘粘的很香,像極了後世的薩其瑪,隻是沒放糖,他嘴裏忙活著,含糊不清地問了第二句話:“我躺了幾天了?”


    後麵一個陌生的小兵上前答道:“大人躺了有九天了,十人長晝夜守在床前,幾乎沒合過眼哩。”


    這小兵一口東北話說得十分溜,顯然不是女真族人,他知道女真軍隊裏有個漢營,大部分是來自東北的漢人,地域的屬性使他們依附女真是理所當然的。


    但親兵營一慣是女真的嫡係,絕少讓漢兵加入的,他這個百人長已是特例。


    “我暈了這麽久了?”他停住嘴,瞪著陌生小兵,問忽裏赤,“這小子是誰?”


    忽裏赤答道:“他叫李巨,是郡主專門從漢營抽來服伺百人長的。”


    他的心裏一陣溫暖,問了第四句:“郡主呢?”


    忽裏赤答道:“應該在中央大營。”


    他心情一黯:“達凱就在那裏,她一定去陪他了,不曉得這小子傷情怎樣?但一定沒自己這麽糗,躺了9天。”


    忽裏赤接下來的話又令他精神一振:“郡主每天都來探視百人長,連祭天大典時都沒落下,這‘打糕穆丹條條’就是她從大典上帶來的。”


    忽裏赤的口氣透著些許羨慕,他不知道什麽祭天大典,但看來這勞什子“條條”是個稀罕玩意,他再拿了一塊放進嘴裏,揮揮手:“你們分了吃吧。”


    幾個部下歡天喜地地各拿了一塊,俱躬身向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吃下去,隻有那叫李巨的小兵沒吃。


    他詫異地揚起眉毛,吃一塊點心,犯得著如此鄭重嗎?他不知不覺模仿了完顏楚月的習慣動作,他有這個毛病,學喜歡的人的動作與語氣。


    李巨看出了他的疑問,湊上前來道:“大人,您不曉得嗎?跟咱漢人一樣,大金也在正月裏過年,不過不叫過年,叫祭天,由大金國教——薩滿教主持施禮。這點心是祭天的供品,吃了有福的。大人,您曉得嗎?您跟達凱大人的一戰,可轟動哩,連達凱的師父——薩滿教教尊大人都驚動呢。”


    “自己是出了風頭,那有若神來的一腳,被那麽多武將看到了,能不傳出去?難怪達凱那麽橫,原來有這麽強硬的後台。”他打量著相貌乖巧、口齒伶俐的李巨,這小子倒是個人才,雖然感覺浮誇了點,但自己身邊正缺少這樣一個耳目。


    “過年了?”他眯起了雙眼,視線飄向了莫名的空處……


    劈裏啪啦的鞭炮聲裏,他睜開了雙眼,今天對龍的子孫來說,是一個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對他來說,還具有雙重的意義,23年前的今天,一個男孩誕生了,長成了現在的他。


    他拿起準備好的鮮花,風度翩翩出了門,空氣中洋溢著濃鬱的火藥味,嗆人,但他喜歡,因為這曾是他童年的最大樂趣。


    在港城的另一邊,一個女孩也懶洋洋地起了床,精心地打扮起自己。


    半個鍾之後,女孩一臉幸福地偎著他出現在大街上,“嘀——嘀”,他的手機短信響了,他瞟了一眼,沒迴複,街上人很少,來來去去,手裏都提著年糕和糖葫蘆。


    女孩是他半年前認識的,模樣清純,是他喜歡的類型。


    這一天,他的手機響個不停,都是拜年的,他漸漸不耐煩了,最後幹脆設置成靜音。


    在咖啡廳裏共進了午餐後,一位服務生引著他倆步入了一間ktv包房,看得出,女孩很少來這種地方,有些局促。


    他愛憐地牽她坐下,女孩瞥了服務生一眼,臉紅了。他熟練地點了一大堆點心酒水,服務生上完盤,識趣地退出,關上門。


    包房裏的氣氛一下變得溫馨了,女孩拿出一尊小玉佛:“生日快樂!”


    “謝謝!”他微笑答道,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低下頭。


    女孩看出了他的詭計,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玉佛戴上了他的脖子。他順勢抓住了她的小手,涼涼的,滑滑的。


    女孩抽了一下卻沒有抽出來,在粉色的燈光下,她的整個人都羞紅了,他一時看癡了。


    大年初一的那個下午,他過得很愉快,在倆人情意綿綿的卡拉ok對唱中,他的手機震動了幾次,他絲毫不覺。


    華燈初上,他坐在迴家的的士裏,看著眼前閃過的萬家燈火,心情微醺得如同暖冬的風。


    他沒有想到,在其中的一盞燈下,另一個女孩,正坐在沙發上,癡癡地等他迴複,她就是跟了他四年、分手了三個月的淚兒。


    他也許忘了,她卻記得,上一個大年夜,他將她擁在懷裏,深情地說:“淚兒,畢業後的我的生日那天,我會當著全世界的麵,正式向你求婚。”


    她沒有想到,她頂著父母巨大的壓力跟他保持的戀情,卻隻因為她三個月前的一句話“我們會有結果嗎”而結果。


    她真的沒想到,以前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他,竟再也沒有來找過她。


    現在,她為他精心準備、希望複合的生日禮物,竟無法送出。


    在這一個快樂的大年夜,她背著她的家人,在被窩裏哭了好久,恍惚中她想到:“或許,就是天意吧!”


    曾深深迷惑於他編織的愛情童話的她第一次意識到:“他所講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那是不存在的。”


    第二天早上,他躺在床上看著手機上的未接電話,號碼一排排地後退,他忽然停住,一個非常熟悉的號碼跳入眼簾,他的心一顫,那個曾被他用無數浪漫包圍的女孩浮出了心扉。


    雖然那些浪漫情節別人或許隻在書本、影視上感受過,但他知道它們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因為他一直在有意或者無意實踐著這樣的童話。


    他一直不知道這是他的幸或者不幸,直到那一夜,因他老實八交的父母無法給即將大學畢業的他謀到一個好的單位,她的父母對他倆的交往開始激烈的反對時,他以大無畏的精神,長跪在她家的門口,想要以一個血性少年的真誠感天動地泣鬼神,打動她的家人。


    可是,換來的卻是上半夜的冷嘲熱諷和下半夜的蚊叮蟲咬,而她——隻是在高高的樓上,淚流滿麵地地勸他迴去,連出門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一顆熾熱剛強的心漸漸冷卻晶裂的全過程。


    他終於知道,這份以浪漫刻意出來的愛,在沉重的世俗麵前是如此地不堪一擊,他失望了,對自己、對她、對這個曾以滿腔激情麵對的社會。


    而苟延殘喘到“我們會有結果嗎”的結果,隻是一種遲早的必然。


    他看著這曾經是他最貼心的號碼,下意識地迴撥過去,他已經無須顧忌她的家人了,他倆的分手正是他們最期盼的。


    聽到那熟悉的溫言柔語,他一時百感交集:“淚兒,新年好!”


    兩邊一時無語,良久,那頭傳來低低的綴泣聲,他的鼻子一酸:“中午老地方見!”


    在那個隻有他倆知道的老地方,他的微笑掩飾不了心中的惆悵,手像從前那樣握住她的手:“還好嗎?”


    她似從前那樣溫柔地看著他,眼中一絲幽怨:“我還能好到哪裏去,聽說你有了新女朋友?”


    他的手一下子縮迴來:“哪裏,一般的朋友而已。”


    他旋即後悔了,他又上了她的當,她隻不過是試探他,這是老花樣了,但他不經意的小動作總是將真相暴露。他忙叉開話題:“你呢,一定好多男孩追你。”


    她的眼圈一紅,淚珠兒滾下來:“虧你問得出口,我還能找別的男人嗎?”


    他的臉訕訕的:“那種事,我不說,你不說,誰會知道?再說,現在的社會挺開通的。”


    她忽然使勁擰住他的耳朵:“大壞蛋,還好意思說這話?”


    他自然地連連告饒:“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倆人相視而嘻,仿佛又迴到了從前。


    她抹去了淚水,淚眼含笑:“難得你有空陪我,帶我看電影去。”


    這是倆人的老規矩了,下午場的電影院裏,他倆坐在後排,隻顧摟著說悄悄話了,不覺電影已散場,猶依依不舍。他在她耳邊道:“我家裏人都去姑姑家拜年了,很晚才迴來。”


    她當然知道他的意思,羞紅了臉,啐一口:“壞東西!”


    激情過後,她躺在他的臂彎裏,仿佛不經意地揀起一根長發,問:“你新女朋友的。”


    他下意識地點點頭,才發現又上當了,明明是她獨有的棕色發稍,反口卻已來不及。她赤紅的臉刷地慘白,一口狠狠地咬在他的胳膊上,哭道:“下流家夥,我再也不見你了!”


    他被她從未有過的激烈反應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她穿衣離去,找不到一個留下她的理由。


    好久,他撫摩著胳膊上她留下的深深牙印,身上、心上同時隱隱作痛。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在那個大年裏,他失去了一段永遠無法挽迴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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