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明日正在車中酣睡,驀然精神一振,遍體清涼,沐於一片熟悉的海腥氣中,探頭一看,海鷗點點,茫茫一片,看到大海了!


    他急忙喊過親隨小校:“喚通事來!”


    牛文、馬縐忙不迭地上車,果然到海州地界了。請


    隻因女真兵不耐熱,又保持戰備狀態不得去甲,大隊人馬為圖清涼,便繞道海邊往海州城去。


    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


    明日瞥見銀白海灘上一排披著黃糝葉蓑衣織網補舟的的男女漁民,停下手中活計,好奇地往官道這邊張望。


    他知道皆是自己最正最親的老鄉了,心情激蕩,拉住二通事問個不休,方知這時代的海州下轄縣四、鎮二,四縣為朐山、東海、沭陽、懷仁,二鎮為臨洪、荻水。


    遠遠望到前方有一鎮,牛文道那便是臨洪鎮了。


    明日不想隊伍驚擾自己的鄉人,又喚小校,令其傳令:隊伍繞鎮而過。


    小校有點擔心問:“是不是先請示郡主?”


    明日眼睛一瞪,大發雄威:“就說是龍衛將軍的命令!誰敢不從,軍法伺候!”


    小校嚇得一溜煙傳令去了,郡主果然沒駁夫君這個麵子,大隊人馬繞過臨洪鎮。


    天色暗下來,隊伍在一個叫臨洪灘的海邊高地上紮寨,次日便可進海州城了。


    時機已到,明日躲在大帳內,令小校不讓任何人進入,秘密準備今晚的伏妻行動。


    郡主大帳內,剛衝完涼的楚月披一件薄紗,坐在燭光下,由刺花幫她梳理長發,主仆倆說著悄悄話……


    “姑爺今個夠威風的,甚麽‘誰敢不從,軍法伺候’?我看他還未嚐夠玉腕八罰的滋味,還好郡主心軟,放了他一迴!”


    “唉……刺花,你不知他愛鄉情切,再說,他怎地也是一軍之主,你說當日我是否做得過火……”


    “怎會,郡主還沒跟姑爺訂婚,就為他生了孩子,還待怎地?再怎樣對他也不過火!”


    “可是,他許久都不來纏我,倒叫自家的心裏空落落的,我是不是太傷他的麵子了……”


    “姑爺臉皮厚著呢,我看他不定有什麽陰謀詭計?”


    “自家不管他甚麽陰謀詭計,反正都是他的人了,咦?外麵好像有甚麽動靜,你去看一下……”


    刺花出去溜達了一圈,又一聲不吭地迴來了。


    楚月用手捋著長發,讓水汽揮發,繼續對貼身侍女傾吐心聲……


    “唉……自家倒希望是他來癡纏哩,刺花,你還記得上次他作的兩首歪詩麽?諒你也不記得了……淡淡的一顰淡淡的笑,淡淡的情絲淡淡的吻,你也癡癡,我也癡癡……寫得真有意思,自家長這麽大,從沒見過這麽清新自然的語句,你不知道,當日我就是被他這匪夷所思的靈性打動的,雖然寫得叫人臉紅,可是讓人一下子想起他做過的那些壞事……”


    “……還有甚麽——楚天闊,月上柳梢,極目是清秋。明鏡開,日落荷尖,滿嘴皆炎夏……你就不懂了,他呀,是說我冷得像秋月一樣高高在上,不去理他,而他呢,就熱得像夏蛙一樣呱呱直叫,想著自家呢,最妙的是裏麵嵌著我和他的名字……唉,他怎會不知道自家也想著他呢,本想冷他幾日,叫他以後老實點,誰知他當真了……馬上到海州了,他就要忙起來,更沒空理自家呢,可怎麽辦……咦?刺花,你怎麽半天不說話……”


    “嘻嘻,娘子,為夫這不來了……”


    “呀?你……臭小子!你……你怎麽變成了刺花的模樣,她人呢?”


    “哈哈哈!她躺在帳外昏睡了,你忘了為夫跟玉僧兒學到的三十六幻了,剛剛的動靜就是我啊……”


    “咿呀?那自家的話不是被你……唔……你要幹甚麽?別過來……”


    羞得滿臉通紅、無地自容的楚月被他一步步逼到了床邊,終於咬著櫻唇,怯生生道:“狗奴才,你可要輕點,別讓外麵的人聽見……”


    “遵令!我的親親好娘子,你也有今日……”明日一個餓虎撲食,可不是,他真的“餓”了太久了,還不大快朵頤……


    他欲擒故縱再加上偷天換日的伏妻連環計,大獲成功!


    太陽爬上了一排排鐵兜鍪梢。


    海光刺眼,海風吹得人臉發紅,端的爽意!


    天使營上下早已一排排重甲牽馬列隊、整裝待發,集合的號角聲吹響了三遍,惟獨不見倆統帥露麵。


    這倆統帥一男一女,男為正牌卻是虛的——大金南巡天使龍衛將軍郡馬爺——明日,女在幕後卻是實的——楚月郡主。


    太陽爬上了一棵孤零零的麵棗樹梢。


    二通事終忍不住,先派小校進將軍大帳探個究竟,裏麵卻沒人,連床被都是完好的,龍衛將軍壓根就沒在這裏睡。


    二通事交流了一下曖昧的眼神,一齊望向另一端的郡主大帳,卻不敢去那裏探個究竟,因為刺花正笑眯眯地站在帳外作噤聲狀。


    太陽爬上了一朵白雲梢。


    林立如鍾、靜若白沙的鐵浮屠上下,身上盔甲都被曬得發燙了,方見他們的龍衛將軍從郡主大帳中姍姍露出頭來。


    自郡主現身後,這小倆口一直分居在不同的帳篷內,此刻明日突然出現在郡主大帳中,不僅眾兵士有點不適應,他也有點不適應。


    明日伸懶腰的動作僵住了,很不好意思地看到一雙雙等待好久的眼光,還有臨洪灘上隻剩的兩個遙遙相對的大帳,那張一向很厚的老臉皮竟有些紅了。


    平日起得甚早的郡主一直沒有露麵,鐵浮屠兵士們再次露出古怪的笑容,更多了一分解脫的輕鬆。


    龍衛將軍總算將可愛又可畏的郡主娘娘收服了,否則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甚至有一些兵士已經開始看輕這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漢人小子,誰願意跟隨一個懼內的統帥啊,好在明日及時扭轉了局麵。


    他一身便裝,毫無動身上路的意思,忽然下了個奇怪的命令:全營重新駐紮,就地起墩立柵造寨。


    起墩立柵造寨自不同於普通的安營紮寨,至少表示要在此地逗留一段時間了。


    這一下,連二通事也不大明白了,辛辛苦苦行軍半個月,目的地就在眼前,卻停在這鳥不生蛋的荒灘上做甚?


    鐵浮屠軍紀最嚴,令行禁止,眾將士雖然滿腦子疑問,卻立即開始執行龍衛將軍的命令。


    臨洪灘上人繁脊亮、熱火朝天,成了一個忙碌的大工地。


    明日將牛文、馬縐招到將軍大帳,又作了奇怪的指示:海州官員來見,隻推他有恙在身,概不接見,而軍隊給養、造寨所須隻問地方支取。


    至於他與郡主不在大營的日子,主事由他二人暫代,千人長輔助。


    牛文憋不住問:“不知郡馬爺與郡主要去哪裏?”


    明日神秘一笑:“微服私訪!”


    近午時分,海州城內一隅。


    受益於去年的縮頭湖協議,宋金東線戰事平息,海州雖處戰略前沿,卻一派太平氣象。


    “小花雞,跳磨台,哪天熬到小媳婦來,吃碗及時飯,穿雙可腳鞋……”一個臉紅紅的大嫂子蹲在自家門口,手裏搖著個撥浪鼓,正教一個穿開襠褲的三、四歲男童唱童謠。


    而小男童隻顧盯著在斜對門“搖小倉龍”乞討的“窮好佬”,那木製小倉龍身披紅布,脖子係五個小銅鈴,叮當作響。


    乞討漢邊搖邊唱:“小倉龍,搖搖頭,先蓋瓦房後蓋樓……”


    一棵大槐樹下,兩個梳著齊眉劉海的大女童正在玩抓彈子的遊戲,口中和著:“馬和,抓著,馬和抓,輸給小禿丫……”


    樹蔭的另一邊,一個老漢坐著小板凳納涼,一麵“呱噠、呱噠”輕搖一把圓蒲扇,一麵看著日頭下幾個大男童“牛郎打梭”。


    一男童揮起手中小梭板,往梭尖一點,梭兒蹦起,空中再補一板,嗖地飛出老遠……


    老漢忽然扯起喉嚨訓道:“小臼子,帶點眼,沒看到那邊有個老嫚子麽?”


    “小二,再來一盤大豌豆涼粉,記得多放點辣子!”明日與楚月坐在一家客棧的大堂內,吃得鼻塌嘴歪。


    四麵八方撲來淳厚質樸的鄉情鄉音,直把他的眼也看不過來,耳也聽不過來了,整個人、整顆心都浸沒其中,如癡如醉。


    “客官,聽你口音,好像也是俺麽這塊人?”小二眼皮帶水,見慣南北客人,操著不太純正的官話,夾著海州話,殷勤發問。


    “唔……”明日一身書生裝束,頭上巾幘新鮮,腳下鞋襪乾淨,笑而不答,衝對麵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楚月,調皮地眨眨眼。


    小嬌妻一身書僮打扮,雖被他故意化得黑了些,仍是一個俊俏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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