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6月,菲律賓的雨季來得格外早。


    潮濕的空氣裹挾著硝煙與腐殖質的腥氣,鑽進喬納森·溫萊特的鼻腔。他站在科雷希多島潮濕的坑道裏,指尖摩挲著鋼筆,墨水在投降書上暈開一片深藍,像被雨水打濕的傷口。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像垂死者的喘息,斷斷續續地刺入耳膜。


    “將軍,您不必親自……”副官的聲音哽在喉嚨裏。


    溫萊特搖頭,筆尖劃過紙麵時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某種昆蟲在啃噬樹葉。他想起149天前,麥克阿瑟離開時拍在他肩上的手掌溫度,幹燥而滾燙,像一把即將燃盡的火炬。如今,那溫度早已冷卻,隻剩下投降書的重量,沉甸甸地壓著他的指節。


    ——3萬美軍,名菲律賓士兵。數字在腦海中翻湧,化作一張張年輕的麵孔。他記得其中一名叫湯姆的列兵,曾在戰壕裏用變調的口琴吹奏《美麗的美國》,琴聲被炮火震得支離破碎。現在,那把口琴大概正躺在某具腫脹的屍體旁,鐵鏽混著血水,在雨水中慢慢腐爛。


    馬尼拉灣的浪濤拍打著鏽跡斑斑的日軍運輸船。


    戰俘們被驅趕著登上甲板,腳步踉蹌,像一群被抽走靈魂的木偶。溫萊特走在隊伍末尾,靴底黏著潮濕的泥沙,每走一步都發出“咯吱”的悶響。突然,他聽見一聲壓抑的啜泣——是個菲律賓少年兵,脖頸上還掛著半枚聖母像,銀鏈子深深勒進曬脫皮的皮膚裏。


    “低頭!”日軍守衛的槍托砸向少年後背,金屬撞擊骨頭的悶響讓溫萊特胃部痙攣。他下意識伸手,卻被另一名美軍戰俘拽住手腕。


    “別動,將軍。”對方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嘴唇幹裂滲血,“活著……才能帶他們迴家。”


    海風卷著鹹腥撲來,溫萊特嚐到了自己齒間的鐵鏽味。


    華盛頓的暴雨夜,羅斯福的輪椅碾過白宮橡木地板,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日軍拿下了馬來群島。”海軍上將金將電報揉成一團,紙團落進壁爐時騰起一簇幽藍的火苗,“他們在太平洋上勢如破竹。”


    總統凝視著窗外的雨簾,玻璃映出他凹陷的眼窩。“夏威夷還在我們手裏。”他突然說,手指輕叩輪椅扶手,節奏像摩爾斯電碼,“日本人的戰略失誤……會成為他們的絞索。”


    地圖上的太平洋被台燈鍍上一層昏黃,羅斯福的指尖從珍珠港劃向菲律賓,停在那片被紅鉛筆圈出的島嶼。恍惚間,他聞到雪茄與碘酒混雜的氣息——那是戰爭的味道,苦澀而鋒利。


    戰俘營的鐵絲網上掛著幾縷棉絮,像枯萎的藤蔓。


    溫萊特蜷縮在板棚角落,雨水從茅草屋頂的縫隙滴落,在他手背上綻開冰涼的水花。黑暗中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如同某種瀕危動物的哀鳴。有人開始用指甲摳挖木板,簌簌的碎屑聲裏混著西班牙語的祈禱詞。


    “將軍?”一個沙啞的聲音靠近,帶著腐壞椰肉的酸臭,“聽說……麥克阿瑟在澳大利亞組建了新部隊?”


    溫萊特摸到說話者枯枝般的手腕,脈搏微弱得像即將熄滅的燭火。“是的。”他撒謊道,喉結滾動時嚐到血的鹹澀,“他會帶著玫瑰迴來。”


    “玫瑰?”


    “巴丹半島的野玫瑰……紅色的,像日落時的雲。”


    板棚外突然響起皮靴踏進水窪的聲響,溫萊特迅速捂住對方的嘴。探照燈掃過的瞬間,他看見掌心沾著的唾液與血絲,在慘白的光線下像融化的瑪瑙。


    1944年10月,萊特灣的海浪拍打著“納什維爾號”巡洋艦的船舷。


    濃霧中的馬尼拉灣彌漫著硝煙與鹹腥交織的氣味,麥克阿瑟的雪茄煙霧被海風吹散,在朝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暈。他放下望遠鏡時,鏡片上沾著細密的水珠,那些晶瑩的顆粒裏折射著1945年2月的晨光。\"準備登陸艇。\"他對副官說,聲音比兩年前撤離時更加嘶啞,\"告訴小夥子們……我欠溫萊特一束玫瑰。\"


    就在這時,通訊兵踉蹌著衝上甲板,鋼盔下露出蒼白的嘴唇:\"長官,珍珠港轉來的加密電報——山本五十六的私人密碼本出現在馬尼拉黑市。\"


    望遠鏡從將軍指間滑落,在甲板上敲出清脆的顫音。這個細節讓海軍情報處的凱瑟琳·陳在三個月後的檔案室裏仍記憶猶新。當她用鑷子翻動那頁發黃的作戰日誌時,檀香山特有的潮濕黴味混著紙張的酸澀湧入鼻腔。窗外突然傳來零式戰機殘骸被吊車移動的金屬哀鳴,驚飛了棲息在棕櫚樹上的白腹軍艦鳥。


    \"山本的密碼專家死前用血畫了這個。\"菲律賓老探長雷蒙德推來一張照片,泛黃的影像裏,殘缺的櫻花圖案旁寫著\"無欲\"二字。凱瑟琳的指尖突然觸到日誌某頁的凹凸——有人用鋼筆力透紙背地寫過什麽。她將台燈調至最亮,看見紙張纖維間浮出淡淡的字跡:\"當蝴蝶飛越燃燒的珊瑚海...\"


    老探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劣質朗姆酒的氣息隨著他掏煙鬥的動作彌漫開來。\"1943年4月18日,\"他擦燃火柴,跳動的火光照亮眼角的傷疤,\"山本座機被擊落那天,馬尼拉所有鍾表店的擺鍾都停在了7點45分。\"硫磺味隨著煙霧在檔案室盤旋,凱瑟琳注意到他顫抖的右手小指缺了最後一節。


    這個細節在兩周後的聖安娜教堂得到唿應。當凱瑟琳找到那個雙目渾濁的日本老兵時,老人正用殘缺的左手撫摸著大理石聖母像。祭壇蠟燭將他的影子拉長成扭曲的十字,融化的蠟油散發著蜂蜜般的甜膩。\"我們奉命燒毀密碼本,\"老人的英語帶著濃重大阪腔,\"但大佐把它交給了馬尼拉大學的中國教授。\"突然他僵住了,凱瑟琳聽見自己背後傳來柯爾特手槍擊錘扳動的金屬脆響。


    血腥味在教堂地窖裏經久不散。凱瑟琳按著肋間的傷口,借著手電筒的微光辨認鐵櫃上的日文銘牌。當她的血滴在\"無欲\"字樣上時,櫃門突然彈開,成群的藍閃蝶從裏麵傾巢而出。這些熱帶精靈的磷粉在黑暗中劃出幽藍軌跡,照亮了角落裏蜷縮的骷髏——那具穿著昭和十二年海軍製服的白骨,胸前別著朵水晶雕刻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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