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件再好的牢房也是牢房,總不比家裏舒服。


    狹窄的屋子不怎麽透氣,天又熱,使得屋裏像是蒸籠。


    太子剛到林孝玨的牢房,就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被汗液堵住了。


    他立即沉下臉,叫著跟隨過來的錦衣衛同知:“你們就是這樣怠慢公主的?連盆冰也不放?”


    沒聽說過下詔獄還能享受冰的。


    同知大人暗暗咬了咬牙,道:“微臣這就去辦。”


    他走後,太子把身邊的人也潛下去了,獨自一人麵對那個哪怕聽見他來了,也不出聲,就一直盤膝坐在床上打坐的女孩。


    看了一會,女孩還是無動於衷。


    太子道:“表妹,你還在生本宮的氣?”


    林孝玨睜開眼問著不相幹的話:“殿下您說今日能下雨嗎?”


    今天金河去求雨,他沒有讓人為難林孝玨,林孝玨肯定也能見到她的親信,這樣發問,定然也是知道今日的事的。


    太子反問道:“表妹據說還有個綽號,叫神算子,你說今日會下雨嗎?”


    林孝玨道:“那要看太子想不想讓它下。”


    太子都笑了:“旱了三個月,本宮一國儲君,你說本宮希不希望下雨?”


    林孝玨道:“這樣臣妹的罪名就能坐實了,殿下可以不放臣妹出去,還有臣妹幫殿下頂著罪名,殿下也不怕被人說是無道儲君,位子就會做得很踏實。”


    任是誰,心底的想法被人看穿,都會覺得不安。


    太子慢慢收起笑意。


    林孝玨飽含深意一笑:“殿下好似忘了,您還是儲君,不是皇上呢。”


    太子徹底黑了臉:“你這是威脅本宮?”


    林孝玨神色肅然,搖著頭;“我隻是提醒殿下,我們是表兄妹,您這麽做,傷的是周家人的心,依附於您的那些大臣的心,得不償失的是您。”說著又笑了:“當然您可以認為我是威脅您,因為我想除了我,再沒人會,也沒人敢這麽跟你說話是不是?我已經這樣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慣了,讓我不自由,比殺了我還難受,所以不會改的。”


    林孝玨自打成名以來,隻在皇上麵前裝過幾迴老實,後來到高陽死,跟皇上也不裝了。


    太子知道,自己可以關她的人,卻約束不了她的嘴。


    除非殺了她,暫時還舍不得。


    他又露出笑容:“表妹說的對,本宮這樣做確實會讓人寒心,但是本宮不這樣做,會讓天下士子寒心,是金河禦使死諫,本宮若是不拿出些章程來,金河禦使就會撞死在大殿之上,所以不是本宮要難為表妹,是表妹自己做了讓人能抓到把柄的事,舅舅和大臣們會體諒本宮的難處的,事實上他們也真的體諒了。”


    其實林孝玨的意思是在責備太子關押她,太子的話就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然而,對方什麽心思,二人心裏都清清楚楚。


    林孝玨聽太子將責任推的一幹二淨,又笑了:“確實,我要是責怪您,好似是我無理取鬧了。”


    太子道:“隻要表妹想清楚了,本宮會想辦法救表妹出去的。”


    想什麽想清楚?


    她要嫁給李固信,哪怕李固信不在,她也要自己舉報婚禮,因此觸怒了太子,太子是讓她悔婚。


    林孝玨道:“那如果我想不清楚呢?”


    太子收斂了笑意,身子靠迴到椅背上:“表妹,本宮已經邁出第一步,你想,還有迴頭的可能嗎?”


    林孝玨問道:“就憑你的能求雨的金河禦使嗎?”


    太子道:“今日,哪怕是明日,隻要是金河求雨的這幾天下雨了,表妹就可以恭喜本宮,本宮定然會如願以償。”


    林孝玨冷笑:“那殿下想過沒有,萬一他不成功,是個什麽情況?”


    之前也不是沒求過雨,不成功也那樣了,老天爺的事,誰能左右?


    見林孝玨又閉上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太子陡然間瞪大了睫毛彎彎的眼睛:“表妹你……”


    對方嘴角掛著輕視的笑,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太子眼睛轉了又轉,最後道:“時辰也不早了,是因為所有人都去求雨,本宮才能來看表妹,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表妹保重。”


    林孝玨還是沒有出聲,太子高聲叫著門口的侍衛:“迴宮。”


    太子確實是偷空來見林孝玨的,他是太子,不能對一個階下囚表現的太關懷。


    所以時間都是滿滿的。


    太子出來了之後,想到林孝玨最後的那一笑,叫著馮公公:“快派人去天壇,若是金河還沒有進行儀式,讓他不必求雨了。”


    馮公公大驚,一臉不解。


    太子眼神一沉:“快去。”


    馮公公見太子都急了,不敢怠慢,趕緊叫了一個侍衛,選了快馬,讓侍衛去送信。


    看著侍衛起碼絕塵而去的背影,馮公公心中惴惴的,金河這個家夥,可別太積極了。


    天壇那邊,金河已經上了求雨台,把青詞燒了。


    天邊風絲沒有,太陽依舊高照,什麽都沒改變。


    原本圍著看的,靜悄悄的百姓們,手搭著蓮蓬看著天邊,漸漸議論開來:“到底準不準啊?一片雲都沒有。”


    監丞在台子下仰起頭看著金河:“禦使大人,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到底能不能下雨啊?”


    金河也已聽到了四周的議論聲,他本來就不會求雨,心裏沒底,這樣很快的就被人質疑,他更加慌亂了,硬著頭皮找著借口:“我不是說要到晚上嗎?”


    求雨的規矩,是當即就下雨,不然怎麽看出本事呢?


    晚上下雨,那就不是他金河求的了。


    監丞很是無語。


    那就等吧,太子的命令嘛。


    又過了半個時辰不到,天上毫無異象,文武百官跪不住了。


    求雨沒有這個求法,你真到晚上,這些人都跟著你曬死累死了不成?


    陳大人作為首輔,又關係到了他的切身利益,他領著大家站起來,然後叫來監丞:“金禦使說什麽時候完?”


    監丞說晚上。


    陳大人就覺得這個金河瘋了。


    還沒等他發話,梁玉強在對麵喊著台上;“金禦使,您真的會求雨嗎?”


    金河就怕被人問到這個,他趕緊站起來,見其他大人也都站起來,心中一突,這個時候更不能承認,仰著脖子道:“怎麽不會?本官這不是在求雨?”


    梁玉強道:“那你的青詞寫的是什麽?老天爺為什麽還沒聽見,是不是寫的不夠好。”


    他寫的李白的一首詩。


    金河慌了,他本來就不會寫什麽青詞。


    金河支支吾吾答不出來,梁玉強是得了林孝玨的人送的信的,今日絕對不會下雨,所以十分堅持的要青詞內容。


    金河因是外行,連借口都不會說,青詞既然是給老天看得,又怎麽會給人看?


    他都想不到,被孤立在台子上,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漸漸的,質疑聲更多,文武百官吃夠了苦頭,還憋著氣,就開始指責他了。


    引得圈外的百姓都聽見,大家一聽下雨無望,就罵起來,走二十多裏路來求雨,這大太陽,不是捉弄人?


    太子派來的人趕到的時候,天壇下已一片混亂。


    他是白來了,這還阻止什麽?


    又趕緊調轉馬頭,頂著烈日迴去送信。


    金河居高臨下,但是四麵八方都是攻擊他的聲音,他又怕又惱,不知如何應付,一時間不知所措,頭上太陽又烈,感覺暈乎乎的。


    這時不知道是誰罵他沽名釣譽。


    他剛正不阿的名聲在外,怎麽會變成沽名釣譽?這是他最忌諱的詞語。


    四個字像是四根針一樣,紮在他的心頭。


    他想解釋自己不是,可是真不會求雨,不能承認。


    這時候場子都悔青了,不該僥幸的,就不會有這些質疑,可是承認的話,還會有今天的風光,還會有那麽多同僚羨慕嗎?


    金河像是漂浮在浪潮中的小船,思潮一會起,一會落。


    腳下又像是踩在棉花上,找不到重心,頭暈沉沉的,這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意識越來越混沌,突然砰地一聲,栽倒在求雨台上。


    四周發出驚唿,隨即又一片死寂,等周圍的人又反應過來,監丞大喊:“不好,金河禦使暈倒了。”


    有人議論不是被罵的吧?大家都看向梁宇強。


    監丞跑上求雨台,一探金河鼻息,看向台下:“中暑了,金河禦使中暑了,快來人救人……”


    求雨的人還能中暑,真是讓人笑話啊。


    派出去阻止的人迴來說已經亂了,過一會撤迴來的侍衛又把亂相一描述,比之前還亂。


    亂到後來,大家好像都忘了是去求雨的了,以為是批鬥金河禦使的盛大會師。


    太子早已迴到東宮,在禦書房聽聞此事,氣得咬緊了牙齒。


    叫著馮公公擬旨,把金河降職,打發到南京去。


    之前的國都在南京,南京有著跟京城一樣的官員職務,但是都沒有實權,一旦誰被打發到南京去,就是送去自生自滅了。


    馮公公知道金河這次是自己作死,但沒想到太子竟然這麽幹脆,一點機會都不給他留。


    太子板著拇指上的扳指,這個金河,要不是他的名聲太正派,出發太重影響不好,他都想弄死他。


    不會你為什麽要逞能呢?


    林孝玨後來的話給他提了醒,一旦金河求雨失敗,傳言是不會像之前一樣那麽認命,之前旱情沒這麽重不說,金河這次求雨是跟林孝玨的入獄有關。


    成功了林孝玨的罪名能坐實。


    不成,豈不是金河跟他一起誣賴了好人?


    太子差點將扳指捏碎,這個表妹,突破口在金河,也虧她想得出來。


    他就這樣中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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