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一絲光都不透,整個世界悶悶的,老天爺在醞釀一場大雨,山西會館後門,傅山帶著二十幾個弟子,正悄悄的離館而去。


    出了會館的門,傅山身邊的弟子低聲道;“先生,沒雇傭到馬車,咱們隻能坐牛拉的板車了。”


    行遠路馬車舒適且快,牛車慢。


    但是傅山知道,他和弟子都不是富裕之人,牛車坐的人多,這樣可以節約路費。


    可是到底是皇上要召見他,如果聖旨下達的時候發現他不在京城,皇上派人去追他迴來怎麽辦?


    牛車到底是太慢了。


    他沉吟一下道;“先上車吧。”出了城再說。


    三兩牛車緩緩的駛向西邊城門。


    傅山坐在第二輛牛車的中間,一臉疲憊的樣子。


    不過天這麽黑,出了車夫附近的車轅上別了一盞風燈,再沒有亮光,也沒人在意他什麽表情。


    王子悅跟傅山背靠著背坐著,這次傅山能出獄王子悅這個弟子費盡了心力,傅山現在十分依賴他,所以走到哪裏都帶著。


    四周有同窗在竊竊私語,聊得好像是京城的見聞。


    王子悅沒心情聽突然低聲道:“先生,咱們就這麽走了,會不會連累周小姐。”


    王子悅明顯的感覺到了傅山背脊一震。


    接下來傅山用同樣很低沉的聲音道:“可是我又怎麽能麵見皇上呢,你不懂的。”


    他心裏之認那個下落不明的皇帝,現在這個皇帝,他是逆臣賊子,他讀聖賢書的,君子不事二主,怎麽能去拜見逆臣賊子?


    當然這些話他不能明著跟弟子們說,會連累弟子們。


    王子悅已經感覺到哪裏不對勁了。


    但他不敢深問,怕真的問出什麽來,他暗暗歎了口氣,沒再言語。


    四周同窗們的聲音還如那睡夢中飛來飛去的蚊蠅一般,明知道它在靠近,隻需一揮手,它的嗡嗡聲又會飄遠。


    牛車不知走了幾裏地,忽的前車的黃牛叫了一聲,接下來三輛車都挺了下來。


    王子悅心中一顫,叫了聲先生。


    傅山道:“先看看什麽人。”


    一亮顏色深沉的馬車停在大路中間,正好擋著西去的道路,馬車起初看不出什麽來,借著車前兩盞隨風飄動的風燈細看,漸漸能看出一點名堂。


    那馬車漏在外麵的錦緞十分昂貴,可謂純錦寸金,錦緞上的暗紋在燈光下閃著珍珠般的光暈,淺淺的一條條線路,越細看那條線路越顯眼,是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山西學子們都屏氣斂聲的站著看,沒人敢上前詢問是什麽人。


    深紅色的車簾緩緩掀開,眾人眼前一亮,一個眉目如畫的年少女子從車裏走出來。


    她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身複古的紅裙,黑發如瀑般垂在腦後。


    表情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眾人,目光略帶淩厲。


    正因為那淩厲,讓人不敢直視她的臉,她有一種十分閑適的傲人之態,不是故意做作,是骨子裏發出來的。


    一看就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


    王子悅等看清來人驚喜的上前:“周小姐,您來了?”


    眾位學子久仰周小姐的大名,得以一見,終於知道是誰了。


    學子們喧嘩起來,臉上帶著說不清楚的興奮之感。


    站在學生中間的傅山臉色有些蒼白。


    林孝玨跟王子悅行了禮,又對學子們淺淺一禮,之後問王子悅:“王公子和諸位是要迴山西了嗎?相識一場,怎麽臨走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為大家踐行。”


    大家都知道為何而走,因為老師可能會被皇帝召見,但是老師為什麽不想見皇帝大家不知道,老師隻說他受了傷,不宜麵聖,大家就像可能是老師對皇上冤枉他的事有些情緒吧。


    是誰都會有情緒的。


    不過林孝玨這麽一說,大家還是覺得挺難為情的,因為他們來京城差點淪為乞丐,是這麽小姐好生安頓的他們。


    王子悅代表學子們給林孝玨道歉;“事出匆忙,所以沒來得及跟小姐說。”


    林孝玨看著他淡淡一笑,沒說什麽,上前兩步走近傅山,大施一禮:“不才之女周清野,久仰傅老先生大名,見過傅老先生。”


    傅山更為尷尬了,他虛扶一把:“小姐快快請起。”


    不遠處的王子悅沒想到林孝玨還能這般禮賢下士,他們不辭而別是真的不道義,原來的林孝玨,可沒有這麽寬廣的胸襟,肯定是要翻臉的。


    林孝玨站直了腰板。


    傅老看她氣度,心中暗暗讚歎,沉穩持重,端莊俊美,又有一副俠義心腸,不虧為武國公的後人,了不得。


    他拜林孝玨所救,一出來自然把林孝玨的來曆都打聽清楚了。


    他歉意的道;“小姐特意來送行,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林孝玨搖頭道:“小女子不是來為先生送行的,是來辱罵先生的。”


    話一出口,四周皆驚。


    但她是恩人,侮辱的話也沒說出來,大家又不好意思斥責她。


    林孝玨見學子們都半張著嘴看著她,又是淡淡的一笑,道;“忘恩負義,難道不該罵嗎?”


    學子們炸開了鍋。


    傅老卻明白林孝玨的來意了,這個女子應該也知道他的心意了。


    他同樣對他施了大禮,躬下的腰救救不起:“在下枉為人師,對不住小姐了。”


    學子們稀裏糊塗的,紛紛叫著老師。


    林孝玨微微歎息一聲,道:“先生可否能借一步說話,若是我說完了,您還堅持自己的想法,那我就放先生西去。”


    傅山得了人家的恩惠,就算人家要他的命,他也不能有微詞啊,點點頭;“小姐找地方吧。”


    林孝玨把傅山帶到他的馬車後。


    她開門見山道:“先生跟董大人是好友?”


    董其昌謀反的證據確鑿,現在他的好朋友機會就是反賊的代名詞。


    傅山知道林孝玨是什麽意思,沒有否認,道:“沒見過麵,但是看過大人的文章。”


    可也沒有承認。


    林孝玨點點頭,又問道:“先生乃飽學之士,小女子想請教先生一個問題,先生是怎麽看待名正言順和天命所歸的?”


    正命和天命都是孔子提出的概念。


    傅山有些意外的看著林孝玨,她的意思分明是在問他到底是支持先帝還是現在的皇帝,先帝占著名正言順,但是皇位卻背人家搶了。


    儒家又說帝王之位是天授的,皇上已經登記十七年,十七年都過去了,豈不是天命所歸?


    以前他從沒細想過這個問題,皇上不仁,搶自己侄子的皇位。


    可是皇上又是如何搶來的呢?為什麽皇上能搶過來,先帝守不住?


    這是天意嗎?


    他到底要堅持那一麵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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