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玨從府裏出來其實是來找程秋硯先生了。


    程秋硯這日並沒有33堂會,正在房裏研究妝容,聽門房的稟告,忙讓人把林孝玨請到水榭裏,然後卸下鉛華,換上素雅的直裰,這才來見林孝玨。


    這水榭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現在的風景跟夏日又不同,少了冬日的憋悶沉重多了許多清幽之感。


    林孝玨見這位大家款步而來,氣度嫻雅,恍然若仙,忙站起斂衽行禮:“小女子周清野,來叨擾程先生了。”


    程秋硯眉心一動,心中有些驚訝,據聽聞這位小姐連大儒都不尊不敬,卻對她彬彬有禮,要知道在世人眼中他不過是個戲子,玩物罷了,哪用得著管家小姐客客氣氣的。


    心中有些感動,虛扶一把:“小姐太過客氣了,請坐。”


    林孝玨不敢先坐,等程秋硯坐在石凳上她才輕輕落座,好像那石凳是什麽了不起的珍寶一樣,怕壓壞了。


    程秋硯笑道:“小姐今日怎這麽有空?”


    林孝玨碰到真正有才華的人都是十分佩服的,而且這程秋硯又年長她許多,就像是長輩一樣,故而獨自跟程秋硯坐在一起有些拘謹。


    但她不是扭捏之人,道:“先生原諒我喜歡直來直往,平日裏也沒有跟先生問過什麽安,這次確是來請求先生幫助的,還請先生原諒則個。”


    程秋硯聽了哈哈一笑:“小姐對程某有救治之恩,怎還說什麽客套話,這正是程某報恩的時候,小姐有什麽事不妨說來,隻要是程某能做到的,就算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林孝玨不敢托大,小心翼翼的將林老夫人的病情講了一遍,道:“祖母是心病,所謂無情之物難治有情之病,心病還得心藥醫,所以要請先生幫忙了。”


    程秋硯好奇道;“可程謀也不是大夫,如何能幫小姐為老夫人醫病?”


    林孝玨嫣然一笑;“真的是十分麻煩的事,小女子想請先生幫忙改一改戲。”


    “改戲?”


    林孝玨道:“我祖母是因為聽了紅鬃烈馬的結尾覺得憤憤不平才生的病,所以想請先生把戲文改了。”


    程秋硯聽得有趣,問道:“那小姐有什麽想法沒有?您說要怎麽改?”


    林孝玨道:“這個戲裏,薛仁貴靠的是自身武藝和智慧奪得的江山,咱們不能抹殺別人的人格魅力,他的結尾不用改了,王小姐情竇初開的時候鍾情於薛仁貴那也是因為薛仁貴有著他的優點,優秀的人有人喜歡雖然後悔,但也不能就不承認自己當時眼瞎,所以開頭也不用改了。要改的就是王小姐知道薛仁貴又娶代戰公主之後,理應離開薛仁貴,求得父母的原諒,重聚親情,共享天倫之樂。”


    “要這麽改?”程秋硯神色有些呆滯,這樣的結局不合理法,世人眼中,薛仁貴沒有拋棄糟糠之妻,坐上龍椅之後讓王寶釧當東宮娘娘,這就是他有情有義的地方,如果王寶釧不識抬舉就因為薛仁貴另娶就斬斷夫妻之情,那是犯了妒忌這一條女戒了。


    林孝玨給陳秋硯思考的時間。


    過了一會程秋硯難以置信的搖著頭:“這樣一改,怕世人不允。”


    林孝玨這時抬起頭來:“所以小女子才來找先生您幫忙,旁的人肯然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這種情懷,在小女子看來,既然男人能領取,女子就可以改嫁,這才公平。”


    程秋硯不受她激,道:“世人要的不是公平,是穩定,這麽一改有教唆女子反抗男子之嫌,這世道一步穩定了,不光是男子害怕,女子也會害怕,你確定這是女子想要的?”


    “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隻有她經曆過更好的,才知道不想要什麽,千百年來,我們的民族不斷的更惡勢力抗爭,改朝換代,推翻一個又一個政權,尋求的從來不是穩定,就是公平,除了公平,還是公平,所以聖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有人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今天我也想說一句,女子也是人,心裏苦不苦隻有自己知道,憑什麽女人就要做世人眼中的好女人?何為好?何謂不好?我偏偏就要做一個世人眼中不好的女人,但讓她們都知道,我活的比她們快活瀟灑的多。”


    程秋硯麵帶說不清的笑:“小姐還真是大膽,什麽話都敢說。”


    林孝玨肅然道:“若是程先生也覺得我離經叛道,那程先生大可以把我方才的話告訴朝廷犬牙,不致死我,也能判我個終身監禁,隻是先生您舍得嗎?錯過我,先生您再難找到像我這樣對世事不服的人了。”


    這一席話其實憋在她心裏很久了,她想放聲跟全世界的人說,可她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壓製自己的思想,不得不徐徐漸進的感化身邊的人,她才有可能說出這句話。


    今天她沒忍住脫口而出,是心想陳秋硯是一個尊重別人也尊重自己的人,隻有真正尊重別人的人,才能懂得什麽叫公平。


    不過如果她賭輸了,那就會惹來很大的麻煩。


    程秋硯看這位小姐問的直白,眉眼帶著輕蔑之態,一看就能知道她是個何其驕傲的人。


    他笑的開懷,不住的點頭:“小姐好膽識,我是很欣賞小姐身上不服氣的個性,小姐不是想讓我改戲嗎?那咱們就給她改了,不光改紅鬃烈馬,凡事一夫多妻的都給她改了,絕不讓那些古板刻薄的男人心裏好受,就氣氣他們。”


    林孝玨想過程秋硯也是離經叛道之人,但沒想到他叛的這樣徹底。


    她想了想道:“先生大有置死地而後生之感,我還是想潤物細無聲的來,這次也隻是因為祖母病了,才想到改戲文,也沒想到要先生去表演,若是改完的戲文傳出去,定然又要引起軒然大波,我怕到時候先生受人迫害。”


    若是改版後的紅鬃烈馬被程秋硯唱出來,那他就是與天下的男人為敵,他這樣高的位置當然很受人關注,是不能胡來的,天下男人會罵死他。


    當然,若是小角色的話,唱出來也一樣會惹麻煩。


    程秋硯看的林孝玨的眼睛毅然搖頭:“難道小姐怕嗎?”


    反倒他來激將她了。


    林孝玨想了想,微微點頭:“怕,怕先生受人侮辱,怕再聽不到先生的聲音。”


    程秋硯決然道:“我不怕。”


    林孝玨看著他的眼睛。


    程秋硯又道:“你讓我改也可以,但你必須拜我為師,入我門下,不然的話我是不會幫你這個忙的。”


    一開始二人還都謙謙有禮相互尊敬著,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們這樣較量上。


    林孝玨喜歡聽戲,也想學戲,但是這個世道從沒女子唱戲的。


    她道:“先生是要收女徒弟?那就更別想獨善其身了,被人知道,先生恐怕再也無法在戲班裏求生。”


    程秋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不用管我,我就問你學還是不學?你說你在意的是公平,那麽憑什麽男子能唱戲女子就不能?我現在就要給你公平,就問你敢不敢要。”


    林孝玨道:“我倒是沒想玩這麽大的。”


    “那你到底敢不敢?”


    林孝玨看著程秋硯白玉無瑕的麵容,心中好像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壯烈氣息在湧動,她是一直在追求男女平等,她跟別人也是這樣說的。


    可事到如今怎麽還退縮了呢?


    人生難得遇到一個知己,現在有跟她誌同道合的人,那不是死也無憾了?


    林孝玨突然站起,朝程秋硯單膝一跪:“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但今日卻不得不跪拜我的授業恩師,何其有幸,能讓先生能收我為徒,我自當好好學習本事,不給先生丟臉。”


    程秋硯仰天大笑,笑的豪氣幹雲,他就算沒聽過這位小姐連皇上都不跪的傳聞也會覺得這一跪意義深重。


    起身把林孝玨撈起來,道:“好徒兒,咱們這要改本子,為師一個人恐怕改的不夠漂亮,咱們還得找一個人啊。”


    “誰?”


    “要說這能把戲文寫的樂而不淫悲而不哀,天下沒有第二個人能辦到了,這其中我隻服賢王。”


    林孝玨恍然一笑:“您的姘頭啊,難怪您們能如此要好,原來是誌趣相投才能至死不渝。”


    程秋硯臉都綠了,用拳頭敲了敲林孝玨的腦袋頂:“我是你師父,什麽姘頭,那是知己。”


    “反正差不多。”


    程秋硯:“……”


    林孝玨嘻嘻一笑:“我這個人有個毛病,不熟悉的人我就能裝人,熟悉了我就完全不是人了。現在您是我的師父,我說什麽您都不能懲罰我。”


    程秋硯傻了眼:“那到底我是師父還是你是師父?”


    “那還是你是,但是我可不挨打。”


    程秋硯:“……”他怎麽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呢?下次再有這種事還是得了解個一年半載再收徒。


    林孝玨好像能知道他心裏說什麽一樣,摸著程秋硯的腦門:“師父,您也別後悔了,反正收徒弟又不說娶媳婦,好歹不用朝夕相對。”


    程秋硯眯眼看著林孝玨:“還真謝謝寶貝徒弟的開導,我以後跟賢王姘頭過了,你想跟我朝夕相對我還真看不上你。”


    林孝玨心想,他們好像在揚沙子,聊著聊著這話就散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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