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葉尋陽攔住正要出宮門的李鶴。

    李鶴一身青衣,發帶飄揚,一如從前那般意氣風發。但細心聰穎的人會發現,他瞳孔裏已經蒙著一層淡淡的迷惘。葉尋陽判斷,李鶴已經開始失憶了。威名宮現今已全部為他所管,李鶴猶如一塊百年老店的金子招牌,徒有名聲,實際上快成為一根廢柴了!

    一個百年老店,內裏雖然易主,帶名聲的那塊牌子還是要留著的。李鶴的名字,在那愚昧的百姓中間,還頗有威懾力,況且夷胡那邊,也還是隻認李鶴,不認他葉尋陽的!

    “這是要去哪裏?”葉尋陽笑道,“我知道你近來身體都不大順遂,不如派個下屬隨行,也好護你安危。”一麵也可監視李鶴的行動。他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麵又將李鶴描述得如個老弱病殘;他講話已經越來越不顧忌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李鶴轉過身,滿麵春風笑道;“不如就你身邊這個吧!看著健壯雄偉,想必也十分伶俐。”

    林無為,文武雙全,才智出眾,可謂葉尋陽身邊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一般重要。葉尋陽倒沒想到李鶴來了招先發製人。倒看看他這病軀,能拿無為如何!葉尋陽示意林無為當心,便離開了。

    李鶴一到樹林,便秘密召喚了十紫衣,瞬間扭斷了林無為的脖子。

    他還是那個李鶴,不出手則已,出手便叫人不寒而栗。

    來到了與雲飛揚約見的地點,他早已等候在此。

    他們望向彼此,還是那張讓彼此恨之入骨的臉,卻多了一條看不見、斬不斷的血脈聯係。

    小雨說的,都是真的嗎?他們有一模一樣的胎記?迴憶如潮水般漲溢,從前在連雲門的朝夕相處、明爭暗鬥,一點一點在腦海裏浮現。李鶴慶幸,在他終於與蕭然相見的時候,還記得蕭然是誰。

    李蕭然,他終其一生都在苦尋的親哥哥;不,是弟弟。——天蠶狼毒導致他的記憶錯漏。

    “你恨我嗎?”李鶴問。

    “怎麽能不恨!”

    “難怪小雨要瞞著我。”李鶴倒吸一口氣。

    “你現在病情怎樣?”

    李鶴全盤托出,無半點隱瞞。

    “我現在聲勢浩大的修建陵墓,表麵上好大喜功,恣意揮霍;實際已派遣十紫衣,在陵墓的通道設下埋伏;一旦陵墓修建完畢,所有通道會全部封閉,陵墓就成了與世隔絕的死穀,隻有進,沒有出。”

    “這就是你的逃生之計嗎?培植葉尋陽與我抗衡,在我們廝殺之際,趁機逃逸陵墓?”

    “天蠶狼毒已摧殘得我,毫無存世之能了!總歸是不得善終,不如獨自安安靜靜的。——葉尋陽豈能輕易放過我?”

    “那小雨你是怎樣打算的?”

    “……小雨,我沒有想過要她與我一同入穀。我隻是……我已經沒有多久的日子了;如今蕭然也已找迴,原來他在世還算安好,我一死,他便更安好了!我已經沒有別的心願,隻想餘下的一分一秒都和小雨一同度過。如今你就是蕭然,就更好辦了,你畢竟不會虧待她。她和孩子,都托付給你了!”

    雲飛揚正想問那孩子究竟是誰的骨肉,話要出口,卻咽下去了。道:“洛池現在如何?”

    “小雨現在雖然可以稍微下床,但胎氣還是不穩;除了洛池,再沒有人可以信任,除了洛池,也沒有人可以對付她的病症;所以,我懇求你,將洛池暫時留在蘇園,小雨離不開她!葉尋陽如今正緊鑼密鼓的秘密策反,我今日殺了他一個得力助手,他做事素來小心翼翼,如此或許可將他最終反叛日期推遲,小雨就多得一兩個月休養生息。現在如果生亂,胎氣受擾,她和孩子都會有危險!”

    雲飛揚道:“把莽蒼玉給我,我現在為你解毒。”

    李鶴仰目哂笑,道:“現在嗎?現在已經晚了!小雨一而再再而三瞞著我來找你,我不知吞下了多少顆抑毒丸;如今蛇毒在我體內積聚,若此刻解去天蠶狼毒,蛇毒會使我暴斃而亡!”

    雲飛揚不禁潸然淚下。“你病情已入此期,若不解毒,天蠶狼毒也在一天天摧毀你的身體,到那時再解毒,你命數更無轉圜!”

    “所以我說,我怎樣都不得善終!”李鶴答道,“還好我已找到了你,小雨餘生也有所托付,我可以死得瞑目。從今天開始,我會停止服用蛇毒,一兩個月後,也許體內蓄積的蛇毒會稍稍減少;或許我能有幸存活。”

    “你停止抑毒,萬一異變……”

    “——你放心吧,已經沒有什麽事能刺激我發病了!”

    “李鶴!我幫你!我會讓你跟小雨隱姓埋名,歸隱田園的!陵墓穀的事,你想都別想!”雲飛揚話畢,轉身離去。

    他風中離去的背影,第一次在李鶴麵前高大偉岸。雲飛揚是一個英雄,永遠都是。

    “雲飛揚仁義,未必會對一個已病入膏肓的人趕盡殺絕。”許藥師

    對憶兒道,“他們一旦相認,李鶴必定服軟,雲飛揚就更沒有理由殺他了。他甚至會幫他,這個曾控製著天下,現在卻一無所有的人。‘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他不會在乎世人如何評價的。”

    “你倒很了解飛揚。”憶兒道。

    “我隱居多年,最了解的就是人心。”許藥師看穿了憶兒的懷疑。

    二十多年前,飛鳥傳予許藥師一封書信。是那名湘西蠱醫,縱火前最後的遺言。遺言中將李卓一家的事全然告知,並再三囑咐照看好他們一家。許藥師哂笑之!不過是多看了一眼那兩個小娃娃,他就真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嗎?他們的孩子,已經永遠睡了!許藥師和鍾蠱醫都精通醫理,在世之人無人能出其右,卻怎麽也救不好自己的孩子。夫妻二人備受打擊,從此退出江湖,各自分道揚鑣,隱居深穀,不問世事。

    妄想能入超然物外之境界,以剝離喪子之痛!

    因為鍾蠱醫那封遺書,她知道豢養著莽蒼狼的李鶴就是莽蒼狼;知道李鶴是李卓莫琳琅之長子;知道李鶴,原名李鶴隨,替蕭然擋毒;知道天蠶狼毒使他記憶錯漏。二十多年前,她曾去河北深山采藥,偶遇雲亦寒抱迴左額有著暗紅色胎記的幼子,親見他悉心調養,取名雲飛揚!

    許藥師確實像超然物外的一個神仙,她知道所有的事。在世界的另一個位置,她靜靜看著,不聞,不問。

    終於葉尋陽的生死安危,觸碰到了她內心深處還在跳動的血肉。葉尋陽決定進京複仇的前夜,許藥師告訴了他所有真相,再三提醒他仔細小心。所以葉尋陽才知道雲飛揚的真實身份!葉尋陽一去,許藥師禁不住的日夜掛念。

    跟鍾蠱醫一樣,她無法超然物外。她是人。

    終於決定幹預此事,已經是春去秋來。

    “若我推算得沒錯,他們大概已經相認了,”她選中了江憶兒,與其密商,“他們必會聯手。一對一尋陽吃不了虧,但他們若連手的話,尋陽就很有危險了。恐怕有殺生之禍。我原以為自己已經超然象外,連幾年前師妹一家滅門之災都無法叫我動心;如今尋陽的生死之憂,我卻不能不管。我還嗤笑老頭子執念!原來我也是執念!”

    “江憶兒,你與雲飛揚是多年密友,與尋陽也不能說是沒有感情;李鶴的生死你雖不在乎,但是他一死,蘇雨也活不下去。我們想的是一樣的,他們三個誰都不能死——老頭子的遺願,我還是幫他了了吧!”

    “事已至此,怎

    樣才能做到兩全呢?”憶兒道,“縱然李鶴如今已無仇可恨了,葉尋陽卻在複仇的路上淪陷至深。並且他迷戀權勢,野心勃勃,妄稱霸天下!他不會放手的。李鶴從前玩弄權勢,一切也隻為尋找蕭然,並逃避雲飛揚的複仇;葉尋陽想要的更多,他比李鶴更甚!”

    “這也是我選擇你的另一個理由。”許藥師自信淺笑,“你是他唯一的軟肋,如蘇雨之於李鶴。”

    “我?這不可能!”憶兒哂笑。

    許藥師不理,顧自說道:“十一月初一日,也就是兩個月後,辰時初刻,會出現日全食,屆時,玉璧的時空之門會開啟,這也是,時空之門最後一次開啟。”

    不要好奇許藥師為什麽會知道玉璧的事;她若不知道什麽事,那才需要好奇。

    “隨後玉璧會永遠的消失。這一次離開的人,再也迴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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