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經過一個多月的日夜兼程,李鶴終於來到了京城的郊外。按著十紫衣羊皮紙上的地圖指示,李鶴先是進了一片樹林,又在樹林當中盤旋了幾個轉彎;這地方如此隱秘,小雨,真的在裏麵嗎?

    萬物萌綠的春季,葉子生長的細細香氣在空氣中彌漫,天氣晴好,暖風拂麵,雀鳥啾鳴。陽光的碎影在地上斑駁,春風中的露水重得仿佛要沾濕了衣裳。

    李鶴牽著星矢,馬蹄嘚嘚,他的腳步也在落葉上一步一輕響。

    樹林間漸漸隱現一所木屋,木屋外隱約圍著一圈柴門;還隱隱約約,傳來一名女子輕哼音樂的曲調。

    正是那隻在夢裏才出現的細細的、溫柔的嗓音,斷斷續續的傳至耳邊,細聽時,正是在定西時聽江憶兒彈唱的那首曲子。李鶴猶恐自己是否聽錯?又恐打斷那女子的細細哼吟,他輕輕放下了韁繩,星矢會意,立刻止步不前。李鶴的腳步也完全放輕,再聽不見一絲聲響。

    風聲也突然停佇,雀鳥也遽爾安靜;仿佛老天也要細辨這音色曲目,是他要找的女子不是。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正堂木門突然打開,一名女子,綰發素服,低頭含笑,懷中捧著一扁新鮮嫩綠的桑葉,轉至左側,將桑葉放在木架子上,細細整理。

    那一瞬間,李鶴恍惚覺得自己是時空穿越;其實他和小雨早就曆經了繁華與滄桑,早就選了這麽一處隱秘的山水之處,隱居於此;他日日上山打獵砍柴,小雨則在家養蠶紡紗,他們偶爾下山一次,換些糧油及生活必用品。餘下的日子,就是二人攜手,看雲淡風輕,候年華白首。

    不然,你看,小雨怎麽綰起了長發?她曾經堅定不移的道,不到正式嫁作他李鶴正妻的那一天,絕不綰發!

    李鶴的手輕輕扶住半掩的柴扉,仿佛在等小雨先發現他,然後笑臉盈盈,熟稔的緩步上前迎接,道:“鶴,怎麽今天這麽早就迴來了?”

    小雨終於感知到柴扉外似乎站著一名男子,一身青衣,身量七尺。是雲飛揚!怎麽今天這麽早就迴來了!小雨驚喜迴頭。

    眼前這名男子,劍眉星目,麵龐輪廓分明;因連日的長途跋涉,他薄薄的嘴唇略顯蒼白,烏黑的發稍顯淩亂,垂下幾縷在耳畔;下頜唇周也長出了青青的胡茬;但疲憊的容貌難掩他的英俊非凡!他雙眼有些泛紅,靜靜的注視著她!整個人玉樹臨風,儀表瀟灑,從頭到腳,俊美得讓人不忍直視!

    ——但這個人不是雲飛揚!

    小雨驚得渾身一顫,手中的桑葉扁也翻落在地。

    雲飛揚說過,外麵威名宮的人找她都要找瘋了,除了他是絕對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地方的。他也曾提到過李鶴的麵貌,倒是世間獨一無二的英俊!

    還在思忖間,李鶴早已推開柴門,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小雨的麵前。

    她綰起發來,還是那樣好看,脖頸顯得更加修長白皙,劉海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發際線不很齊整,是一圈微密的絨毛,襯托得整張臉,依然帶著少女般的青春氣息;眉如斜黛,目含秋波。

    ——但眉目間,盡是驚恐。

    “小雨……”李鶴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吐出她的名字。

    這半年來,叫出這個名字,隻在夢裏,隻在自語時。

    “不是……”小雨驚恐絕望的從喉嚨裏發出這兩個字,隻有她自己聽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小雨……”李鶴並未會意小雨的眼神。為什麽她沒有奔跑著來迎接他?為什麽她雙目盡是淚水?“小雨!”李鶴輕輕搖動她,“小雨,我是李鶴啊!”

    ——這一句卻徹底驚醒了小雨!

    眼前這名男子,俊朗得無可比擬,眉目間是難以名狀的焦急與深情;他是李鶴,她已經忘得一幹二淨的過去的記憶!現在來了嗎?要將她從雲飛揚身邊帶走嗎?

    “我不是……你放開我!”小雨奮力掙紮。

    李鶴仿佛是聽見命令了一樣,不自覺鬆了手。

    小雨立刻奔進屋,用力關上了木門,慌慌張張上好門閂;又用力用後背抵住門,驚恐使她渾身顫抖。

    卻聽見門外,李鶴的悲傷與焦急:

    “小雨……小雨……你開開門;我知道,你一定是還在生我的氣。”按李鶴的力氣,一掌推開門,毫不費事;但是,他要讓小雨自己開門,他不想勉強她做任何事,一如從前。手掌才剛剛伸出,卻抑製著自己,收了力氣,改為輕輕的拍門,“小雨,你開開門,讓我見一見你,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如何跋山涉水、翻山越嶺的去尋你!半年了,我睜開眼、閉上眼,腦海裏眼簾裏全都是你!你開門!為什麽要躲著我?你為什麽突然就不知所蹤?你為什麽,不出一言就突然離開了我!”

    李鶴一字一句,正是那情人間的深情款款,透過門扉的,盡是軟語溫存。

    可她如今是雲飛揚的

    妻子,不是李鶴的愛妾!那些她跟李鶴之間或許有過的深情往事,已經一絲一毫都不存在於腦海了!她不是威名宮的朝國夫人!

    小雨捂住耳朵,無處可逃避,突然朝後門飛奔。李鶴在前門拍門,讓他去拍好了,她就從後門逃出去!

    可是李鶴當然聽見了屋裏的腳步聲響,他縱身一躍,飛過屋頂,落到後門時,小雨剛好撞出來。

    這一撞,更是嚇得小雨肺腑皆崩,神魂出竅。

    “小雨!小雨你為什麽要怕我!”

    小雨是唯一一個,沒有怕過他的人;她才來時,懵懂無知,對他的一切毫不知情,對她信任有加。他貪戀她信任的眼光,貪戀小雨在他麵前展露出來的安全與歸屬感,所以他從來都克製自己不要在小雨麵前有殘忍暴戾的舉動。他害怕小雨在知道他曾經一切的所作所為之後,會像其他所有人那樣對他恐懼,對她憎恨。他小心翼翼的蒙住她的雙眼,掩住她的耳朵;小雨雖然知道他殘忍,但不知他怎樣殘忍;雖然知道他暴戾,但不知他怎樣暴戾。小雨知道他全部的苦情,但不知道他所有的惡行。

    如今小雨離開威名宮半年了,這半年裏,她接觸過些什麽,聽見過些什麽?她為什麽躲在這麽隱秘的樹林裏,任由他在外麵發了瘋一般的找?

    發了瘋,李鶴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發了瘋!一切在見到小雨之後,他才好像一個大夢初醒的人一樣!怎麽那時丟下了整個威名宮不管不顧?怎麽要尋找小雨卻是自己千裏走單騎?這樣盲目流浪,真的是要尋找小雨?

    ——不過現在好了,小雨找到了!

    “小雨,我終於找到你了!跟我迴去吧!”李鶴懇求,緊緊抓住小雨不放手。

    小雨的驚恐,卻越來越盛。

    “給我放手!”他們的身後,卻傳來一聲怒吼,好似雷霆乍震,石破天驚。

    這聲音,竟然是……

    李鶴難以置信,小雨趁機一把掙脫,朝李鶴身後跑去,李鶴順勢轉身。

    小雨因為跑得太急,衣袖都鼓起了風,頸邊兩縷發絲也從胸前飛到了身後,隨著衣衫飄搖,從她的肩頭望過去,雲飛揚,正站在不遠處,微微張開雙手,等著小雨飛奔入懷,神色焦急而擔憂。

    這一幕,李鶴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一刻,他的心已經痛得麻木,從靈魂到身體好像完全不是自己的。隻知天昏地暗,卻隻有雲飛揚和小雨在的地方微微光亮,叫他將他二人的擁抱,

    看得一清二楚!

    他痛得五髒六腑都好像被撕裂了,又有無窮的憤怒,從腳底直往上燃燒!

    雲飛揚因要時刻提防李鶴,已是擺好最佳蟄伏之勢,不宜妄動,隻應站立原地,一麵防守李鶴,一麵等待小雨飛奔而來。

    直等到小雨重重撞在他懷裏,雲飛揚才完全放下心來;她安全了!

    一麵忙將小雨護在身後,一麵繼續與李鶴對峙。卻突然發現,李鶴眼裏綠光一閃!雲飛揚剛懷疑自己是否看錯,李鶴雙眸中又綠光閃動,好像深夜裏狼的雙目!

    李鶴自己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雲飛揚也故作鎮定,繼續暗暗觀察,他這樣奇異的變化。

    李鶴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異變,他緩緩抽刀出鞘,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道:“雲飛揚,她是我李鶴的女人!你,才應該放開她!”

    但是,事實卻是,雲飛揚隻將小雨護在身後,卻是小雨緊緊的抱住雲飛揚不鬆手。是小雨放開雲飛揚才對!

    他一定要將雲飛揚碎屍萬段!李鶴憤怒得,牙關咯咯作響。

    雲飛揚卻十分鎮定,並未拔劍相向,而是,緩緩從衣袋裏,掏出一枚雞蛋大小的玉石,玉石在陽光下五彩斑斕,放著奇異光彩。

    莽蒼玉!

    又一段沉睡的夢醒了!他曾在那閣樓之上,親手將莽蒼玉押在雲飛揚那裏!

    蕭然!蕭然他還沒有找到!

    可是小雨為何緊緊的攥住雲飛揚的衣衫不放手!她竟然一直在雲飛揚的身邊!她為什麽不迴威名宮?她為什麽要躲藏?她綰起了發,她為何綰起了發!!

    李鶴漸覺頭疼欲裂,這才察覺到天蠶狼毒恐怕即將發作!雲飛揚武功高強,莽蒼狼無法傷他,反而會耗盡自己的體力,最後癱倒昏迷,後果不堪設想!

    意識越來越模糊,隻有頭疼欲裂!他居然一步一步,使自己落入了這般絕境!

    李鶴雙眼放出綠光,緊緊咬著的牙關也露出了白色的獠牙,喉嚨裏發出狼的囁嚅,身體也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雲飛揚身後的小雨,聽見這異動,心下突然有感,偷偷看著李鶴,看見他這青麵獠牙的模樣,小雨心中突然湧起針刺一般的疼痛,她渾身一緊,就暈了過去。

    雲飛揚一直在觀察著李鶴,心下正在驚詫,突然感覺到小雨有異,忙轉過身扶住了暈倒的她,而就在此時,李鶴的靈馬星矢,突然衝破柴攔,

    將李鶴甩上馬背,疾馳而去!

    一瞬間,耳邊空餘馬蹄嘚嘚。

    他也是騎馬而來,他的馬不輸星矢,要追上,不是不可能;然而,怎麽能放下昏迷的小雨不管不顧?

    不一會兒,馬蹄聲也消失在樹林裏,卻穿山越林傳來莽蒼狼的嘶吼,音色裏透著極度的痛苦和悲涼!雲飛揚懷抱著昏迷的小雨,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今天一早,就有專管傳信的部下孟起帶著幾張信紙來找雲飛揚,道:“我們今晨一連收到幾封飛鴿傳書,皆是從定西、河曲、通渭、涼城等地傳來!”

    “寫的什麽?這幾地相隔甚遠,同一時間到的飛鴿傳書,倒是稀奇!”雲飛揚道。

    “內中俱是報告李鶴匆忙途經此地;隻是他行蹤縹緲,而且行路非常之快,不到十日已從河曲到了通渭,看樣子像是日夜兼程。照他這樣的速度,假設目的是要迴京的話,算來不日便能到達。”

    “我看看!”雲飛揚趕忙接過書信。

    “李鶴真是越來越像個瘋子了!突然這麽疾馳迴京,究竟所為何事?”

    正在看時,突然又有城外探子來報。

    “叫他進來!”

    “報告將軍,又有飛鴿傳書一封,是宣化來的。”

    “拿來我看!”雲飛揚道。信中寫到,昨日已在宣化發現李鶴行蹤,應該今晨便會進京,提醒他多加防範。

    “可是李鶴並未進京。各個城門都有我們的人,並沒有李鶴進京的消息!難道他是繞過京城,去了別處?”孟起道。

    “不好!”雲飛揚驚唿,立刻騎馬往樹林趕來。

    劉立恆發現他的破綻,還隻在前幾日,沒想到,李鶴倒比立恆更快的得到了小雨的消息。威名宮所有的二十二部六十二舵,已經在李鶴的命令下停止了所有的舉動;李鶴一定是還有其他的不為人知的部下在暗中查探小雨的消息!他這樣日日進城出城,隱藏得再好,天長日久也是必有破綻。隻是沒想到兩個月前就走漏了消息!不知是何人何部,如此精銳,連他雲飛揚都毫無察覺!

    雲飛揚一路匆忙,一路自悔大意!

    好在趕到時,還不算晚,正撞見李鶴拉扯著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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