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窯的青磚沁著潮氣,簷角垂落的雨簾將暮色濾成朦朧的琥珀。林母立在梅樹下,油紙傘沿滾落的水珠墜入壇中,驚起一圈圈漣漪。壇底沉著的不是青梅,而是凝固成琉璃狀的時光——四百年前的新娘銀簪、初代守灶人的火鉗、林小滿滿月時的虎頭鞋,皆在梅子酒中浮沉如星子。


    蘇曉曉的指尖觸上冰涼的壇壁,胎記泛起月暈般的柔光。酒液深處忽然遊出一尾半透明的錦鯉,銜著片青瓷掠過她掌心,瓷片上烙著林父年輕時的字跡:“悔”字最後一筆拖得極長,幾乎要刺破釉麵。


    “這壇酒,存著你父親燒窯時的眼淚。”林母拾起青銅勺,舀起一勺泛著虹光的酒液。酒香漫過窯磚縫隙時,磚縫裏蟄伏的契約殘文竟如春雪消融,露出底層斑駁的朱砂底紋——原是林家族譜,每一代名諱旁都綴著枚梅子核。


    量子貓的機械瞳孔縮放數次,尾尖輕點酒麵:“釀造程序分析:63%的愧疚,22%的暴雨,15%的……”它忽然頓住,電子音難得低緩,“無法解析成分,疑似人類特有的無意義執念。”


    窯內忽有風聲嗚咽,青銅鼎的裂縫中滲出細碎光點,在空中交織成初代守灶人的虛影。那是個脊背佝僂的老者,火鉗上掛著串褪色的銅鈴,鈴舌竟是半截銀簪。他顫巍巍指向林小滿喉結的條形碼,沙啞的方言混著窯火劈啪聲:“契約焚盡啦,燙印該換成新章嘍。”


    林小滿的詩紋手臂自發蜷起,梵高藍與赭石色在皮膚下湧動,卻不再暴戾如往昔。他凝視鼎身新浮的冰裂紋,那些曾張牙舞爪的契約條文,此刻溫馴地蜷成梅枝形狀。蘇曉曉忽然握住他手腕,胎記的溫度透過掌心:“你父親的字,其實很像驚蟄後的山溪——看著冷硬,底下全是將化未化的冰碴。”


    老金蹲在窯口,平底鍋盛著接來的雨水。水麵忽現細密漣漪,映出林母年輕時在船頭釀酒的身影:她將梅子埋進潮濕的沙地,哼著甌江漁歌等它們發酵,而暗處蹲著偷學的校長,筆記本上畫滿扭曲的基因鏈。


    “醒酒湯要趁熱。”林母將青銅勺遞給林小滿。勺柄刻著林家女子的生辰八字,最末一行是“林氏長女,丙戌年六月初七”。酒液傾入鼎中的刹那,量子雲倏然坍縮成青瓷甕,甕口飄出段杏黃綢——竟是當年裹過林小滿的繈褓,緞麵繡著褪色的“長命百歲”。


    胎兒虛影從蘇曉曉腹中投影到瓷甕上,電子眼濾去機械冷光,顯出孩童般的懵懂。它伸出半透明的手指戳弄繈褓,每碰一下,甕身便剝落一片青瓷,露出內裏嵌套的微型祖窯。窯中有窯,重重無盡,最深處蜷著團暖橘色的光暈,如胎兒沉睡的姿勢。


    “是‘熵’的雛形。”量子貓的尾巴掃過甕沿,鯡魚罐頭導航投射出星圖,“或者說,是林家代代相傳卻無人拆封的……歉意。”


    夜雨漸歇,梅樹抖落滿身水珠。林母拾起火鉗撥弄窯灰,灰燼裏滾出顆渾圓的琉璃珠,內裏封存著林父剪斷臍帶那日的晨光。蘇曉曉將珠子對準殘月,忽見光影交錯處浮出段影像:年輕的父親跪在祖窯前,將染血的臍帶剪與梅子酒壇同埋,壇底壓著張皺巴巴的糖紙。


    量子貓的機械耳動了動:“糖紙成分分析:65%的麥芽糖,30%的謊言,5%的……”它忽然用尾巴捂住發聲器,“人類稱之為‘希望’的數據冗餘。”


    子夜時分,最後一絲契約殘灰湮滅。林小滿喉結的條形碼化作梅枝烙印,蘇曉曉掌心的冰裂紋開出重瓣虛花。瓷甕悄然沉入地脈時,眾人聽見四百年前的新娘在風中輕笑,銀簪墜地聲與林母的釀酒歌漸次重合。


    林母合上空酒壇,壇底露出一行新刻的小楷:“燼有餘溫,可煨新雪。”


    梅樹梢頭,今年第一粒青梅正在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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