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驍與劉景晝密聊到深夜。


    衛雲驍目送他離去,就著深沉的夜晚,凝望那一襲黑袍隱入暮色。


    他收迴目光,看見隔壁房的窗牖透著淡淡燭光,是還沒睡嗎?


    想起蘇氏胡鬧一通被他拒絕,傷心離去的畫麵。


    衛雲驍不自覺走過去,站在窗子處。


    她是不是氣得睡不著?


    屋內寂靜無聲,他的心口升起一抹滯澀。


    幽黃的燈火透過窗紙灑在他的麵龐,一雙鷹目倒映兩簇柔和的光芒。


    他靜靜地站了片刻,轉身迴屋內。


    房內,葉玉躺在床上,早已熟睡,隻是忘了吹滅蠟燭而已。


    她翻了身,轉到燭火照不到的方位。


    *


    翌日。


    晨光從東邊升起,萬丈光芒驅逐零散的星星。


    葉玉睡得早,起得也早。


    推開窗戶,吸一口幹淨清涼的晨氣,舉起雙手伸懶腰。


    洗漱過後,芳蹤端來晨食,看少夫人麵無傷懷,應該是沒計較昨晚的事。


    這一點很好,心大氣度高,不記隔夜仇。


    葉玉一邊吃,一邊問:“姑姑,昨夜是何人來了?”


    她知道是劉景晝,但還是故作不知,想著法子打聽他的蹤跡。


    “是表少爺。”


    “噢~原來是他啊,昨夜那麽晚才過來,是留在家中住下了嗎?”


    芳蹤搖搖頭,“表少爺半夜的時候就離開了,沒留下。”


    葉玉腹誹,沒留宿就好,否則她這頓飯都吃不安生了。


    葉玉轉而哀歎一聲,“得了表弟與王大人的賀禮,我還未來得及向他們道謝。下次若是他們來了,姑姑記得提醒我一聲。”


    芳蹤沒多想,應了下來。


    葉玉暗暗勾起唇角,有了芳蹤的提醒,她下次就能提早躲起來了。


    想到這裏,心情越來越好。


    “今日夫君的藥我親自熬吧,昨夜與他鬧了別扭,是我不對,過於任性,我今日好好與他道個歉,叫他別惱了。”


    雖然那衛雲驍有幾分喜愛她,但也不能過於嬌縱,張弛有度,若即若離才是最好的分寸。


    她下次出門的希望,就寄托在衛雲驍身上了。


    葉玉吃飽了,去廚房洗手熬藥,淡淡的藥香彌漫院落。


    離開故土約莫三個月,她想家了,嘴裏輕哼著不知名的歌謠。


    芳蹤看她心情好,誇讚道:“少夫人歌聲珠圓玉潤,唱得真好聽!不知是哪裏的民謠?”


    葉玉眼眸亮晶晶,“這是西北一帶的民謠,唱的是百姓和土地被將士拋棄的悲傷。”


    芳蹤一愣,此時的西北早已收入大魏王朝版圖,這應該是以前的舊歌謠吧。


    “少夫人去過那邊嗎?”


    葉玉往藥罐加水慢燉,笑著解釋:“是把我帶大的嬤嬤教的,她是西北人。”


    她沒迴應去沒去,隻含糊解釋,餘下的便由芳蹤腦補。


    在芳蹤理解中,應當是蘇家雇了一個來自西北的仆人給少夫人當嬤嬤。


    如此想也合理。


    淡淡的歌謠傳到衛雲驍屋內,他站在打開的窗戶前,隱約可見廚房內忙碌的身影。


    蘇氏在熬藥,看起來心情不錯。


    衛雲驍靜靜地站著,凝望那個忙碌的女子,眼底劃過一道幽光。


    “去把她叫過來。”


    石硯得了命令,去廚房請人。


    “少夫人,公子有請。”


    葉玉愣了愣,把蒲扇交給芳蹤,讓她煎藥,笑著走入衛雲驍屋內。


    “夫君,你找我?”


    她雙眸透著一股雀躍喜色,看起來毫無昨夜的傷懷芥蒂。


    衛雲驍早已躺下床,手裏不知拿著什麽,放進嘴裏咽下。


    “過來。”


    他隻吐出兩個冷漠的字。


    葉玉先是一愣,這死悶葫蘆又想做什麽?難不成對昨晚心存嫌隙,她笑著走去坐在床頭。


    “夫君是不是還在因為昨晚事生……”


    話未說完,衛雲驍大手捏了一把她的手臂。


    “啊!”


    莫大的劇痛襲來,葉玉慘叫一聲,捂著手臂痛唿,眼尾飛快浮現一抹嫣紅。


    “夫君,你這是做什麽?”


    一雙濕漉漉的狐狸眼紅起來,因疼痛浮起閃爍的淚花。


    衛雲驍多看兩眼便移開目光,內心篤定,這般模樣很合適。


    “待會兒,你要這樣在我床頭哭著,若是做的好,我便允你出門一次。”


    聽到“出門”二字,葉玉眼眸一亮,天上如果掉餡餅,最重要的是趕緊拿盆接住。


    “我便這樣哭著,就行了?”


    葉玉捧臉托腮,撇著嘴,兩肘靠在床頭,烏溜溜的眼珠顫了顫,一片晶瑩淚花在眼眶打轉。


    衛雲驍看了一眼,默不作聲,隻覺得手心有些癢。


    他沒說話,葉玉就知道這般可行。


    她好奇問:“什麽時候開始?”


    “現在,無論發什麽事情,你隻顧著哭,隻當我快死了就行。”


    葉玉得了提醒,當即哭起來。


    “夫君……夫君,你可千萬要好起來,你死了,我和孩子怎麽辦啊?”


    衛雲驍嚇了一驚,什麽孩子?


    混賬!他張開嘴,想提醒她莫要無中生有。


    可藥效發揮,令他麵色煞白,體乏無力,看起來奄奄一息。


    家宰引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來到清輝院。


    他兩鬢斑白,步伐矯健,身材壯碩,有不怒自威的氣勢,正是昨日提及的太尉馮英。


    他身邊跟著一名提著藥箱的禦醫。


    馮英得了陛下的同意,帶禦醫來驗衛雲驍是否傷得快死了。


    他這一傷,懷王快要頂不住朝中大臣的施壓。


    想到這裏,他腳步生風,在石硯的接引下入屋內。


    有女子的啜泣傳來,據聞,衛雲驍新婚不到一月,那應該是他的妻子,江杭郡守蘇賢重之女。


    女子趴在床頭,泣不成聲。


    “夫君,沒有你,我該怎麽辦呐~”


    床上的衛雲驍一張臉慘白極了,氣若遊絲,嘴唇幹澀,雙目凹陷,印堂泛黑。


    看起來像是快死了。


    “是……是誰來了?”


    衛雲驍嗓音幹澀,像老者一般滄桑。


    石硯憂心如焚,低聲道:“公子,是太尉帶著禦醫來給您治病了。”


    治病?


    葉玉抬眸,連忙上前拉著禦醫哀求。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夫君!”


    禦醫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我……我會盡全力的。”


    葉玉轉而看向馮英,神情一頓,眸子裏的悲傷續不上,有些許訝異。


    想起她還在演戲,葉玉暗自忍下眼底的涼意,扯著帕子啜泣,靜待禦醫診治。


    她悄悄覷了一眼馮英,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就是化成灰也不會認錯。


    過了片刻,禦醫診完病,向馮英搖搖頭:“衛大人已是彌留之際,藥石無醫,早些準備後事吧。”


    馮英眼中的懷疑消散,神情凝重起來。


    聞言,葉玉慟哭起來。


    “夫君,夫君!你可不能死啊~”她趴在床頭,不停地搖晃衛雲驍的臂膀。


    若是衛雲驍死了,對懷王十分不利,馮英拉著一張老臉。


    都怪那群手腳不麻利的,殺個人還能留一口氣。


    想到這裏,他勉強的道一句:“衛少夫人,節哀。”


    葉玉點點頭,站起來送走他們,看著那高大的身影,眼眸閃過一絲恨意。


    想起囂張的羌兵、被殺死的鄉親、被大火焚燒的村莊……


    葉玉雙腿動了動……


    前方的馮英遇到老夫人,二人停留在拱門處談話。


    葉玉往前屋走幾步,拾起橘盤裏的刀匕,安靜走過去。


    再有十步,她就能從後捅死馮英,洶湧的恨意催促她加快腳步。


    活著離開已經不重要,她隻想與馮英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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