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國的敬武帝——梁儒明,在大梁國開平七年十二月三十這日夜裏……駕崩了……


    燒著暖和的地龍,燈火亮如白晝的憶舒殿內殿裏,躺在那張寬大的鋪著明黃色被褥的龍床上,被明黃色的錦被覆蓋得嚴嚴實實的梁儒明走的悄無聲息……


    彼時,憶舒殿內殿裏雖聚集了幾十人,可是除了坐在龍床邊,時刻注意著梁儒明的情況的冷晴之外,竟無一人注意到梁儒明這位堂堂帝王的黯然離去……


    梁儒明的兒子們站的太遠,悉數站在憶舒殿內殿的殿門旁,從他們的位置到梁儒明的龍床之間又隔著幾十人,他們未曾注意到梁儒明的離世是可以理解的;


    梁笙蘭雖站在龍床的床尾處,卻不知因何而始終垂著頭,不曾抬眼去看梁儒明……梁笙蘭未曾注意到梁儒明的離世,勉強也可以理解……


    還有張玄福,他是宦臣,麵對滿殿的貴人,他自然不能抬頭直視……


    可梁儒明的那一眾妃嬪、公主們,她們明明占據著最有利的地理位置;明明離龍床的距離那樣近;明明能夠在第一時間注意到梁儒明的情況……可就是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她們卻隻顧著拉幫結派、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竟無一人去注意梁儒明的生死……


    九國朝野幾乎人盡皆知,大梁國敬武帝梁儒明在位期間,大梁國境內從無任何苛捐雜稅。即便是二十多年前聖武賢皇後突然薨逝,梁儒明為此而大興土木修建盛陵,梁儒明也未曾苛待、奴役修建盛陵的民夫。


    並且,自梁儒明登基後這三十餘年裏,每逢大梁江南之地水患、各地天災,梁儒明總是及時或開國庫撥下賑災銀兩,或下令大梁各地州府衙門開倉放糧接濟因受災而不得不背井離鄉的百姓以緩解災情,且對各地州府衙門的官員下令,若有不從者立斬無赦……


    總之麵對被天災貽害的百姓,梁儒明從不找借口推拒賑災事宜。尤其是,每每災後,梁儒明還主動為受災之地的百姓們減免賦稅、派兵幫助百姓們災後重建家園、恢複農耕……


    而就是這樣一位在位期間政治清明、受大梁各地百姓愛戴的帝王,臨終之際卻是這樣一副情形……荒誕得……就像個笑話……


    盡管冷晴與梁儒明相識時間不長,相交不深,甚至冷晴初見梁儒明時就被梁儒明狠狠威脅了一通……可即便是如此,冷晴也沒有怨恨過梁儒明,反而後期與梁儒明相處得甚是融洽。


    而如今,即便是撇去她與梁儒明之間那不算深厚的交情不提,僅僅是站在一個陌生人的角度,看著憶舒殿內殿裏如此讓人心寒的場麵……冷晴也不知道她此時的心情究竟是悲傷、是難過、是無助,還是憤怒……總之心裏格外不是滋味……


    尤其是,在聽見固林妤一派和肖婷一派的後妃們因為她的身份定位而寸步不讓地針鋒相對時,冷晴忍了又忍,卻終究還是沒忍住……爆發了——


    “你們……吵夠了沒……”在固林妤冷聲冷氣地反駁肖婷的時候,坐在龍床邊的冷晴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咬著牙,低聲打斷了固林妤的話。


    之前任憑以皇後固林妤為首的葉心雨、石萍、鳳蘭心幾人,以及以皇貴妃肖婷為首的何珠兒、劉丹、何雨麗幾人如何針鋒相對,被這兩方人馬卷進了漩渦中心的冷晴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而這會兒冷晴突然開口,到著實讓殿內眾人有些反應不能。


    而就在殿內眾人尚未從冷晴的突然發聲中反應過來時,站在固林妤一派的石萍就已經滿麵怒色地抬手指著冷晴,義正言辭地怒喝道:“放肆!無論你是後妃還是前朝女官,都不過是區區昭儀之位,竟敢打斷皇後娘娘說話,在皇後娘娘麵前如此放肆!!”


    石萍話才說完,坐在龍床邊的冷晴便倏然抬眼,目光冰冷地直射向石萍。


    先前還氣勢淩人的石萍被冷晴用如此冰冷的目光盯著,竟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但旋即石萍想到固林妤就在她身邊……有這個在整個梁蕭城裏最尊貴、權利最大的女人的庇護,她何懼區區一個昭儀??


    於是,石萍又挺直了腰杆與胸脯,居高臨下,眼神輕蔑地看著冷晴,冷笑道:“喲嗬!好大的膽子!你那什麽眼神!!!你不過區區一個昭儀,本宮還訓斥不得你了?!!”


    那廂,在石萍的冷嘲熱諷中,坐在龍床邊的冷晴沒有接石萍的話,而是沉默無言……


    就在石萍以為冷晴是怕了她而暗自得意的時候,忽見冷晴霍然站起身,用冷如冰封的眼神將剛剛爭論不休的,包括固林妤和肖婷在內的,並葉心雨、石萍、鳳蘭心、何珠兒、劉丹、何雨麗幾人緩緩掃視而過……


    被冷晴用如此冰冷的眼神掃視,固林妤和肖婷齊齊蹙了蹙眉,眼中充滿了對冷晴如此放肆行為的不滿,但……她們二人卻是誰也沒有說話。


    固林妤和肖婷,她們一個能坐到皇後的位置,一個能坐到皇貴妃的位置,可不單單是憑的運氣!若沒點心機手段,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之中,她們隻怕早就成了一抹香魂……而能“忍”,是每一個上位者都必修的功課。


    到是被梁儒明寵慣得性格衝動易怒的劉丹見冷晴竟敢如此囂張,忍不住想要張口訓斥冷晴時,卻被眼疾手快的何珠兒按住了……


    而固林妤一派的葉心雨、石萍、鳳蘭心幾人見固林妤不言不語,又見肖婷這邊的人沒動靜,也就都十分安靜地沒有主動開口。


    而在滿室的寂靜無聲中,就聽見,站在龍床前的冷晴聲音冰冷如寒冬臘月裏的冰淩,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我放肆?那你們呢?你們在皇上麵前,又何嚐不是放肆?!你們可有誰注意到……在你們吵嚷不休、針鋒相對的時候……皇上他……已經去了……”


    冷晴此言一出口,憶舒殿內殿裏,一時間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從固林妤到肖婷,再到劉丹、何珠兒、葉心雨、鳳蘭心……殿內的所有人幾乎都愣在當場。尤其是石萍,她臉上那副輕蔑的神色直接僵在了臉上,眼中是滿滿的錯愕……


    在滿殿的怔愣中,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張玄福——


    就見站在龍床床頭處的張玄福身形一晃便雙膝跪地,雙手交疊著貼於被地龍烘得暖唿唿的地麵,額頭緊貼於手背上,整個人都伏跪在地。


    下一秒,但聞一聲充滿悲切又聲音低沉中夾帶著哽咽之音的“皇上”從伏跪於地的張玄福口中喊出,隨即張玄福便再無聲音,隻是他的雙肩顫動不止,無聲的悲慟著……


    緊隨張玄福之後反應過來的人,是梁笙蘭——


    在張玄福跪地叩首的那一瞬,站在龍床床尾處,低垂著頭的梁笙蘭也霍然抬頭……隻見梁笙蘭眼中的震驚逐漸被哀傷所取代,再到慢慢地紅了眼眶……


    在伏跪於地的張玄福無比悲切地喊出那一聲“皇上”後,梁笙蘭終於踉蹌著腳步上前,又重心不穩地撲在龍床邊,淚眼模糊地看著靜靜地閉著雙眼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一聲聲壓抑又充滿悲慟的“父皇”喊得站在一旁的冷晴都不禁紅了眼眶……


    緊隨梁笙蘭之後反應過來的人,是梁笙昊——


    相較於張玄福的默然悲慟、梁笙蘭的哀戚悲嗆,從冷晴那番話中迴過神來的梁笙昊並沒有像張玄福那般伏地跪拜,也未像梁笙蘭那樣撲到龍床邊痛哭流涕,梁笙昊臉上甚至連一絲悲傷的情緒都沒有……


    梁笙昊在迴過神後,隻是十分冷靜地轉身,在梁笙蘭那聲聲悲嗆哀戚的哭喊中,無聲地走出憶舒殿內殿,站在殿門前,朝著聚在憶舒殿外殿裏的成遠、肖順、陳陽、嶽卿、固林勇、固林豐等人無比冷靜地宣布——


    “父皇駕崩了。”


    梁笙昊就這麽用他那一如往常的淡漠臉色、冷淡的聲音,宣告了這一驚人的噩耗。


    而相較於梁笙昊的冷靜,成遠、肖順、陳陽、嶽卿、固林勇、固林豐等人聞言,則是一時間麵麵相覷,人人麵上都是一副茫然無措的麵色……


    成遠、肖順、陳陽、嶽卿、固林勇、固林豐等人此刻心中所思所想,基本就一個念頭:雖然早已有所預料,可……皇上這去的也太突然了吧?尤其是……皇上竟然沒有將他們這些朝中重臣召進去麵聖,沒有留下任何交代叮囑……就這麽……走了???


    “皇上真的……駕崩了??”一句充滿小心翼翼的詢問,從工部尚書張瑜溫口中吐出。


    許是因為梁笙昊太過冷靜淡定,尤其是梁笙昊那張俊朗卻冰冷的臉上連一絲一毫悲傷的情緒都沒有,以至於張瑜溫有些不相信梁儒明駕崩的事實。思忖一番,張瑜溫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朝梁笙昊問出了此問。


    不得不說,張瑜溫此問雖顯得有些愚蠢,不!簡直是顯得愚不可及……但不可否認的是,張瑜溫此問,完全是問出了在場一眾大臣們心底那個相同的疑問……


    而那廂,站在憶舒殿內殿殿門前的梁笙昊聞張瑜溫此問,梁笙昊當即循聲轉眼看向站在成遠身後側的張瑜溫,眼神怪異得就像是在看傻子一樣……


    在一眾大臣們或蹙眉或納罕或懷疑或疑惑的注視中,就見梁笙昊扯了扯一邊唇角,似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卻終究還是以失敗告終……


    最終,隻見麵色冷然的梁笙昊緊抿著雙唇,沉默地朝著在場眾臣點了點頭……


    見梁笙昊無聲點頭,麵色雖冷然,卻完全不似有假……


    於是,包括剛剛發問的張瑜溫在內,憶舒殿外殿裏聚集的一眾大臣們悉數沉默了……


    而憶舒殿內殿裏,梁笙蘭本就尚未從梁笙德和成亦影的逝世中緩過勁兒來,這會兒梁儒明又撒手人寰了……許是近段時間接連遭受的刺激太大,導致梁笙蘭太過悲慟,梁笙蘭撲到龍床邊後沒哭一會兒功夫就厥了過去……


    因為梁笙蘭哭得太過悲慟,悲傷的情緒甚至影響到了冷晴的情緒,導致冷晴不忍直視,忍不住別開眼看向了她腳邊的地麵。


    雖然冷晴並未將視線落在梁笙蘭身上,但好在冷晴一直站在龍床邊也沒挪地方,這會兒聽見梁笙蘭那邊忽然就沒聲兒了,冷晴心裏當即咯噔一響,扭頭看向梁笙蘭的方向,果然就見一身素衣的梁笙蘭跪趴在龍床邊厥了過去……


    冷晴見狀,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去,扶住暈厥的梁笙蘭,用力地掐梁笙蘭的人中……


    自從前幾天梁笙德和成亦影出殯那天,在太子府見過梁笙蘭,聽過梁笙蘭的那些話後,冷晴一直以為……梁笙蘭許是怨恨梁儒明的……


    可這會兒冷晴扶著暈厥過去的梁笙蘭,垂頭看著梁笙蘭那張布滿淚痕的美麗麵龐,冷晴忽然覺得,也許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樣……


    一開始,在聽了梁笙蘭的那些話後,冷晴也是有些不滿於梁儒明的朝三暮四的,可這一刻,冷晴卻覺得,也許……連梁笙蘭自己都弄不清她究竟是怨恨著她的父皇……還是敬愛著她的父皇的吧……


    冷晴想了想,結合她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來看,當年聖武賢皇後薨逝的時候,梁笙蘭已經懂事了,所以梁笙蘭自以為她的雙眼所看見的就是一切事情的“真相”。而往後的二十多年裏,梁笙蘭在這些“真相”的引導下,漸漸地對她的父皇產生了怨恨……


    但……梁笙蘭所看見的那些“真相”,隻是梁笙蘭自己願意看見的“真相”。而那些被所謂的“真相”所掩蓋的真實,卻被梁笙蘭自己所刻意忽略了……


    梁笙蘭的突然暈厥,將憶舒殿內殿裏原先沉默凝滯的氣氛攪得混亂起來……


    有擔心梁笙蘭的人,比如梁笙文、梁笙豐之流,見梁笙蘭暈厥,當即就大步流星地朝著梁笙蘭圍了過去,然後被守在梁笙蘭身邊的冷晴冷著臉趕開……


    有終於從梁儒明離世的震驚中迴過神來的人,無論內心深處悲傷與否,這會兒都跪倒在地嚶嚶地哭泣起來……


    耳畔響起的每一聲“父皇”、“皇上”都混雜著或輕或重的哭聲,嘈雜而混亂。


    可這些嗚咽之音除了帶給人煩躁的感覺之外,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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