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殿中有些熙攘的人群,梳著望仙髻,髻上簪著一支純黑水晶參銀發簪,並幾朵素淨的天藍色珠花,耳戴一對銀累絲耳墜,穿一身天藍色霓裳衣,胸前係著深色紅的曳地絲帶,肩披墨色鑲同色毛邊的披風,腳踩深紅色錦鯉繡鞋的冷晴最終在龍床前站住腳步。


    那廂,躺在龍床上,身上蓋著嚴嚴實實的明黃色錦被,隻露出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腦袋在錦被外麵的梁儒明在冷晴靠近他時,便將他那有些渾濁的目光定定地放在了冷晴身上。


    等到冷晴在他麵前止步了,梁儒明又沉默許久,方抿唇溫和一笑,低聲吐出一句:“晨光……你來了啊……”


    聞梁儒明這一聲低喚,站在龍床前的冷晴默然須臾,思忖再三,冷晴終究還是輕聲出言提醒道:“皇上,臣妾是冷馨。”


    那廂,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睜著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又盯著冷晴看了數秒,方恍然道:“哦……冷馨啊……是朕糊塗了……”


    如此呐呐自語罷了,就見梁儒明從錦被中抽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身邊的床沿,朝冷晴溫聲道:“來,你坐到朕身邊來。”


    梁儒明此言一出,冷晴隻覺得本就安靜的內殿刹那間更加安靜,不,是寂靜了……


    此時若有一根針落在地上,隻怕都能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響……


    麵對梁儒明的招唿,站在龍床前的冷晴默默地側眸,看向了背對著她,斜側著身子,靜靜地坐在龍床邊,頭戴十二隻金鳳釵,穿著一身明黃色繡百鳥朝鳳宮裝的的固林妤……


    在違抗梁儒明的意思和與身為皇後之尊的固林妤搶位置這兩個選擇前……冷晴認真思考了一番,最終決定——現在寧可得罪梁儒明也不要得罪固林妤……


    於是,冷晴如同沒有聽見梁儒明的招唿一般,束手垂頭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見冷晴沉默著並不上前,坐在龍床前的固林妤反到主動轉頭看向冷晴,麵色平靜,聲音不喜不怒地緩緩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冷昭儀便坐過來罷。”


    如此言罷,不待冷晴做出反應,臉上神色平淡得完全看不出喜怒的固林妤已經施施然地站起身,並往一旁走開兩步,主動將龍床邊沿上最靠近梁儒明的那個位置讓了出來……


    事已至此,被逼上梁山的冷晴隻能認命地抬腳邁步,走到龍床前,在之前固林妤坐著的那處床沿上坐了下來……


    待冷晴在龍床邊沿上坐下了,躺在龍床上,一直用他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注視著冷晴的梁儒明方再度啟唇,用他那蒼老的聲音低低地喚道:“冷馨啊……”


    坐在床沿上的冷晴聞聲,當即恭順地溫聲答應:“臣妾在。”


    那廂,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深深地喘了兩口氣後,方聲音低緩且帶著些悵然地朝冷晴說道:“冷馨……朕……作為這大梁的君主,朕自認為,自朕登基以來,上,朕對得起天地;中,朕對得起列祖列宗;下,朕對得起黎明百姓。


    作為君主,朕自認為朕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祖宗、無愧於大梁的萬千黎民百姓。但作為丈夫,朕卻負了朕的結發之妻;而作為父親,朕沒能保護好仲卿,害得他客死異鄉……朕是個合格的君王,卻是個失職的丈夫與父親……”


    話至此,梁儒明停頓了許久後,方語帶哽咽地再度出聲道:“冷馨……你說……朕作為丈夫與父親,卻如此失職……待朕下了黃泉……朕……要如何麵對他們啊……”


    雖然冷晴心中清楚,如今的結局都是梁儒明當年的放縱而導致的,可……麵對一位老人家臨行前的哽咽與愧疚,冷晴還能說什麽呢?是指責?還是安撫??


    麵對著自己的良心,冷晴沉思須臾,最終……還是選擇了安撫梁儒明——


    但聞坐在龍床邊的冷晴如是溫聲細語地說著:“皇上,人終有一死,這不是您的錯。更何況,您為聖武賢皇後和太子殿下所付出的,聖武賢皇後和太子殿下心中想必都是清楚的。所以,無論是聖武賢皇後還是太子殿下,他們都不會怪罪皇上的。”


    冷晴話落後,梁儒明仿似不相信冷晴的說辭一般,又出言追問道:“是麽……晨光和仲卿……他們真的……不會怪罪朕嗎?”


    “不會的。”這一次,沒有絲毫的猶豫,冷晴聲音果斷地迴答了梁儒明。


    話音頓了頓,坐在龍床邊的冷晴又溫聲細語地補充道:“聖武賢皇後是皇上的結發之妻,俗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哪有做妻子的記恨丈夫的?而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兒子,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而且皇上對太子殿下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太子殿下就更沒有記恨、怨怪皇上的道理了……”


    “所以皇上放心吧,無論是聖武賢皇後還是太子殿下,他們定然都不曾怪責皇上的。”話至此,冷晴的聲音雖依舊溫和如風,卻又帶上了絲絲冷厲:“該擔心的,是那些害死太子殿下的流寇。天道好輪迴,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


    就在冷晴話落的那一瞬,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那雙有些渾濁的雙眼中倏然劃過一抹精光,完全不似一位日薄西山的老人家該有的眼神……


    隻不過梁儒明眼中那抹足可震懾人心的精光消逝得太過,轉瞬即逝,以至於除了坐在梁儒明身邊的冷晴看了個一清二楚外,在場諸人誰也沒有看見……


    憶舒殿內殿裏的人隻聽見,在冷晴話落後,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也跟著喃喃念道:“對……天道好輪迴,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在滿殿的安靜中,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兀自喃喃念了幾聲後,忽然凝眸看向坐在龍床邊的冷晴,如此神色認真地問:“那你呢……你有怨怪朕嗎?”


    “皇上此話從何說起?臣妾是皇上的昭儀,皇上不但給了臣妾榮華富貴,還給了臣妾的姐姐和姐夫本不該屬於他們的尊榮,臣妾又豈有怨怪皇上的道理?”麵對梁儒明的問話,坐在龍床邊的冷晴隻是如此溫聲笑語著作答。


    而那廂,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卻是緩緩搖了搖頭,蒼老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朕是知道的……你並不願意入宮侍君……當初……你不願意入宮,是朕……拿徹侯的家業威脅你,你無可奈何之下才被迫入宮的……”


    梁儒明此言一出口,在場諸人雖無一人出聲,卻是個個神色都是變了又變——有恍然大悟的;有果然如此的;有不屑鄙夷的;也有事不關己的……


    而要說情緒起伏最大、神色變化最為豐富的人,自然當屬梁笙瀟了……


    此時此刻,梁笙瀟心中隻要一個想法:原來她當初那般執意地要與他劃清界限,真的是有原因的……入宮侍君並非她主動為之,她是被迫的啊,她當時定然也很無奈的啊……


    然,就在梁笙瀟覺得他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時候,站在一旁的梁笙豐忽然不動聲色地湊到梁笙瀟耳畔,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似笑非笑地說道:“七哥,看來在她心裏,還是她那個姐夫的家業更為重要啊……”


    麵對梁笙豐的惡意之言,梁笙瀟隻是神色淡然地側頭看了梁笙豐一眼,繼而梁笙瀟便轉過頭去,完全不理睬梁笙豐的惡意……


    而那廂,梁笙昊的眼角餘光恰好注意到了梁笙豐和梁笙瀟這邊的小動作……


    太過清楚梁笙豐的惡劣性格的梁笙昊完全不問事情緣由,也不問梁笙豐剛剛和梁笙瀟說了什麽,梁笙昊直接轉頭就用冷冰冰的眼刀刮向梁笙豐,用冰冷又帶著些暴戾的眼神無聲地警告梁笙豐不要鬧事。


    接收到梁笙昊那帶著警告的視線,梁笙豐神色有些無辜地聳了聳肩,繼而梁笙豐又勾起一邊唇角不懷好意地笑笑,十分乖巧地站了迴去。


    另一方,梁笙文見梁笙豐退迴到了他的位置站好,梁笙文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想了想,最終還是有些不放心地湊到梁笙豐身邊,壓低了聲音地小聲提醒道:“十二弟,你今日就別鬧了,若是真的惹惱了三哥……”


    話至此,也不知梁笙文是想到了什麽,話音悠悠地停住了……


    梁笙文就這麽突兀地沉默了許久,才又繼續小聲地往下說道:“以往……三哥頭上還有太子大哥壓著,三哥再如何暴怒,也會聽太子大哥的勸告。而如今太子大哥……不在了……一旦三哥真的暴怒起來,沒人能在三哥手下護住你……”


    “難道六哥不會護著我這個弟弟嗎?”梁笙文話音才落,唇畔噙著一抹怪異笑容的梁笙豐就如此小聲地追問出聲了。


    那廂,就見梁笙文斜眼瞥了梁笙豐一眼,繼而梁笙文抿唇苦笑:“十二弟……你真是……太看得起你六哥了……”


    話音一轉,又聞梁笙文如是語氣無奈地歎道:“三哥什麽脾氣,這麽些年下來,你還不清楚?放眼整個大梁,迄今為止,除了太子大哥,三哥服氣過誰?就連對待父皇和皇貴妃……三哥都從來不假辭色……”


    話至此,梁笙文忽而抿唇朝梁笙豐溫和地笑了笑,溫聲道:“在三哥眼中,六哥和你其實無甚差別。隻不過六哥自小就沒你折騰,闖禍能力也遠不及你,所以三哥看六哥比較順眼罷了……若有一天,六哥也如你一般惹惱了三哥,三哥也會像揍你一樣揍六哥的。”


    “六哥……”如此低低地喚了一聲,梁笙豐卻又沉默了。


    梁笙文到也不催促梁笙豐,就那麽溫和地笑著,眼神溫和地看著沉默不語的梁笙豐。


    許久許久,方聽見梁笙豐語氣悵然地吐出一句:“我……想太子大哥了……”


    聞梁笙豐此言,梁笙文麵上的溫和笑容有一瞬間的遲滯,而後,笑容緩緩消失……


    良久,梁笙文才喃喃自語道:“誰……不想啊……”


    許是怕引起殿中眾人的注意,梁笙文和梁笙豐始終十分默契地將聲音壓得極低,比竊竊私語的音量都要低,低得堪堪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個大概……


    而當梁笙文和梁笙豐擠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時候,那廂,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也在不疾不徐地同冷晴說著話——


    “還記得朕當初在宮外遇見你時,你發間簪著的那支翠玉桃花簪嗎?”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如此低聲問著坐在他身旁的冷晴。


    坐在龍床邊的冷晴聞言點了點頭,如實答道:“記得。”話音略一頓,冷晴又補充道:“那支發簪如今在徹侯手中。”


    那廂,就見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緩緩搖了搖頭,似歎非歎道:“在誰手中已無所謂了……朕要說的是,那支翠玉桃花簪,乃是朕當年送與晨光的定情信物……”


    “聖武賢皇後的遺物……怎會流落民間?”一句充滿詫異的疑問從冷晴口中吐出。


    關於那支翠玉桃花簪的來曆,冷晴今天也是第一次聽梁儒明提起,所以冷晴是詫異的,毫不作偽的詫異。


    而那廂,但聞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如是緩緩搖頭道:“並非流落民間,是朕,親手送出宮去的。”


    話音頓了頓,就見梁儒明麵上露出一抹迴憶往昔的神色,連說話聲都不自覺地輕緩了許多:“當年……晨光離世之初,朕因心緒低落而出宮散心。後偶遇一高人,那位高人讓朕將那支翠玉桃花簪送出宮去,放入城中的首飾鋪寄售……那位高人告訴朕,等到有朝一日,誰人將這支翠玉桃花簪買走,那人,就是晨光的轉世。”


    話至此,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悵然歎了一聲後才又繼續說道:“時間匆匆如流水,一轉眼就過去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裏,朕一直讓人密切注意著那支翠玉桃花簪的動向,滿心期盼著有人能買下它……可誰曾想,足足二十多年的時間啊,竟從無一人有意買下那支翠玉桃花簪……直到……”


    話至此,梁儒明倏然停住話音。


    在滿殿的屏息凝神中,就見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眸光認真且專注地看著冷晴,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直到你的出現,才讓朕看見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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