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丹陛上這一片反應不一又略顯緊張的氣氛中,在殿下的竊竊私語中,就見馮謹行握著手中的白瓷茶盞朝著高坐於禦座上的梁儒明施了一禮,弓腰垂首,鏗鏘有聲地念道:“皇上!趁著今日百官皆在,臣今日鬥膽問一問皇上,為何臣屢次上疏求請皇上廢掉冷昭儀,將冷昭儀打入冷宮,皇上卻次次留中不發、不予置評?”


    馮謹行此言一出,殿內原先還有些竊竊私語的聲音轉瞬間消失無蹤,偌大的聚德殿內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中……


    其他人冷晴未曾去注意,但因為梁笙昊就坐在冷晴斜對麵,所以冷晴很清楚地看見,在聽見馮謹行的發問後,梁笙昊微微勾唇,冷冷地笑了笑。笑過後,梁笙昊又抬頭朝她挑了挑眉,一副“你看,麻煩上門了”的戲謔模樣。


    視線略轉,則可見坐在梁笙昊下首的梁笙文執杯看著馮謹行,眼中有著淡淡的嘲弄……


    至於梁笙瀟……冷晴沒敢扭頭去看……


    單是感受到那股落在她身上的無比專注的視線,就已讓冷晴失了轉頭的勇氣……


    算了……冷晴不用看都知道,梁笙瀟現在肯定是滿眼擔心地看著她的……


    還有梁笙豐。即便不去看梁笙豐,冷晴也能猜到,按照梁笙豐那惡劣之極的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梁笙豐這會兒肯定是笑得嘴巴都列到耳後根去了……


    坐在幾位親王和皇子之下的成遠、肖順、陳陽、嶽卿、固林勇、固林豐等一幹文武大臣看著馮謹行的眼神也是各不相同。


    但,除了馮謹行的頂頭上司肖順是用惡狠狠地、恨不得將馮謹行生吞活剝了的眼神盯著馮謹行外,其餘人最多也隻是蹙眉看著馮謹行,麵上神色略有不滿罷了……


    而那廂,坐在雕龍禦座上,被馮謹行針對發問的梁儒明始終未曾迴答馮謹行的問題。


    頭戴前後垂著十二旒冕冠,身著玄衣纁裳“十二章紋”冕服的梁儒明就那麽安靜地坐在那個高高的、可俯瞰眾生的禦座上,臉微微垂著,將整張臉沉進了被燈火映照出的冕冠下的陰影中,讓人辨不清他此時的麵色……


    禦座下的丹陛上,馮謹行見梁儒明沉默不語,馮謹行又繼續鏗鏘有力地道:“皇上!!古有萬俟夫人狐媚轉世、惑君魅上、殘忍無度,最終導致天成國亡國,讓那軒轅言成了亡國之君。而今有狐媚之女冷馨為我大梁昭儀,皇上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聽見馮謹行如此直言不諱地提起“萬俟夫人”四字,在場諸人有不少人都當場倒吸一口涼氣,臉色變了數變。


    誠然這段往事已過去兩百餘年,也許天成大陸如今的九國百姓均已將前朝的那個禍國妖姬遺忘得一幹二淨,但在九國的朝堂中,前朝天成國的亡國之君軒轅言的寵姬——萬俟夫人,她的大名依然如雷貫耳。


    世人都說,亡國之君、亡國之君!但事實上,沒有會亡國的君王,隻有會亡君的寵姬!


    無論一個國家傳承了多少年;無論那個國家曾經有多麽繁榮昌盛;無論那個國家曾有過多少位明君賢主,幾乎都逃不脫一個“亡國”的命運。


    而當一名區區寵姬將一個國家的君王“亡”了的時候,就是那個國家亡國的時候……


    如今的世人隻知道,前朝繁榮了千餘年的天成國之所以會亡國,是因為天成國的亡國之君軒轅言造的孽太多,才導致的天成國傳承了千餘年的昌榮國業一朝崩塌,導致天成國從此消失於天成大陸。


    但是事實上,最終導致天成國亡國,導致那軒轅言成為亡國之君的罪魁禍首,卻是軒轅言的一名寵姬——萬俟純敏!


    萬俟純敏生前造下的孽,隻怕就連同為禍國妖姬的蘇妲己之流都無法與之相比……


    而今,馮謹行用萬俟夫人引經據典,將禍國妖姬的矛頭直指冷晴,還說梁儒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當然了,無論馮謹行所言是否為真,單論馮謹行不但敢直言萬俟夫人當年之事,竟還大膽地將冷晴比作那萬俟夫人,指桑罵槐地指責梁儒明在縱容妖姬亂國……


    就憑這兩點,在場諸人也著實是佩服馮謹行的勇氣——


    所謂的不怕死……估計也就是馮謹行這樣的了……


    而當殿內眾人大半都在為馮謹行的大膽言詞而倒吸涼氣的時候,站在丹陛上的馮謹行卻是在麵不改色地繼續鏗鏘有力地進言:“皇上!即便不論冷昭儀是否為狐媚轉世、有否惑君魅上,便是單論冷昭儀來曆不明這一點,便不可以入宮為妃,即便是為嬪也大為不妥!


    再則,冷昭儀自入宮後,尤為不安於室,日日出宮露宿在外,此舉豈乃後妃應有之行!!誰知冷昭儀在宮外時有否恪守妃嬪本分?!另則,臣偶然聽聞,冷昭儀入宮前,似乎與瀟親王關係匪淺,曾有人還見到二人同進同出,瀟親王甚至曾為其入宮求娶……”


    耳聽著馮謹行的一言一句,麵對馮謹行的惡言相向、人身攻擊,坐在那張靠背上雕刻著數朵盛開的牡丹的金座上的冷晴卻並未有半分羞惱之意。


    相反,冷晴到是頗為饒有興致地看著馮謹行,且覺得馮謹行此人隻當了個言官而不去搞創作……實在是太屈才了啊——


    就馮謹行那天馬行空、信口胡謅、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亂潑髒水的能耐,一般人還真修煉不出來!!


    念頭一轉,冷晴忽覺馮謹行不應該叫馮謹行,叫個謹言慎行的名字實在是太對不住馮謹行其人了,他應該改名叫馮誣蔑——怎麽能往人身上潑髒水,就怎麽行事……


    在馮謹行目不斜視地朝梁儒明進言的時候,冷晴默默地算了算,馮謹行前前後後大約給她陳列出了十餘條“罪名”,其中除了她確實來曆不明,曾經也的確是和梁笙瀟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之外……馮謹行給她列出的其它“罪名”,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最終,馮謹行在往冷晴身上潑了一大盆髒水並扣了一大堆屎盆子後,終於,馮謹行朝著坐在雕龍禦座上、始終沉默不語的梁儒明深深一揖,為他此次的進言做了最後的總結:“……如此條條樁樁陳列下來,足可見冷昭儀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德皆損。皇上!臣懇請皇上聽臣一眼,廢了冷昭儀嬪位,將此等不守婦道之人打入冷宮!!”


    說起來,從馮謹行上了丹陛時起,坐在雕龍禦座上的梁儒明就沒有開口過。


    即便馮謹行向梁儒明進言,義正言辭、言詞激昂、義憤填膺地說了大半天,並於末尾要求梁儒明廢了冷晴的昭儀位,將冷晴打入冷宮,梁儒明也始終未曾開口說一個字。


    梁儒明始終就那麽安靜地坐在那個高高的、可俯瞰眾生的禦座上,臉微微垂著,將整張臉沉進了被燈火映照出的冕冠下的陰影中,讓人辨不清他此時的麵色……


    而殿下的那些言官估計是早就商量好了要在今天的宮宴上搞事情的——


    就見,在馮謹行帶頭進言之後,在梁儒明的沉默無言中,殿下的文官席位上,又有幾名或身穿正五品或從五品或正六品文官服飾,年紀或年輕或中年或年老的官員起身離席,目不斜視地朝著張著玄幔的丹陛上走去……


    其他人且不說,單說坐在丹陛上的肖順在看見那幾名起身離席、朝著丹陛上走來的言官時,肖順那一張老臉瞬間就氣成了豬肝色兒……


    不必說,單看肖順那氣得發青發紫的臉色也不難猜到,即便今天梁儒明不發作那些敢在今夜這場宮宴上挑事兒的言官,肖順迴去禦史台了,都不能夠放過包括馮謹行在內的那幾名言官……


    而丹陛上所坐之人,除了肖順這位禦史大夫已經被他那群敢於挑事的手下氣得惱羞成怒外,其餘諸人的神色到是大同小異:或沉默垂首;或笑看好戲;或淡定自若;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而冷晴……


    看著那幾名陸續起身離席,朝著丹陛上走來的言官,坐在那張靠背上雕刻著數朵盛開的牡丹的金座上的冷晴眼中是滿滿的——興奮……


    不過,令冷晴大失所望的是,後來出席的那幾名言官的所言所語,和馮謹行說的大同小異,基本都是說她冷晴生得太過狐媚;說她入宮了還時常出宮露宿在外;說她不安於室;說她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德皆損雲雲……


    同樣的批判之言聽了三兩遍後,冷晴就興致缺缺了。


    而那幾名言官卻是說的格外起勁,前前後後竟說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而這期間,整座聚德殿都安靜得出奇,隻有正在進言的言官的聲音……


    而最終,在最後一名言官義正言辭地說完,並同樣要求梁儒明廢了冷晴的昭儀位,將冷晴打入冷宮後,坐在雕龍禦座上、始終沉默不語的梁儒明方終於緩緩抬頭……


    神色淡淡地看著站在禦座下丹陛上的那幾名言官,梁儒明語氣淡淡地問:“都說完了?”


    梁儒明的語氣太過平淡,導致誰也猜不出梁儒明這句話的用意……


    於是,在梁儒明話落後,整座聚德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


    站在丹陛上的那幾名言官麵麵相覷了幾眼,卻是誰也沒有擅自接梁儒明的話。


    就在殿中眾人屏息凝神地注意著丹陛上的情況時,隻見神色寡淡的梁儒明忽然站起身,同時迅疾地抄起他麵前金案上的那隻矮腳碧玉杯,掄圓了胳膊地將那隻矮腳碧玉杯朝著站在丹陛上,帶頭進言的馮謹行狠狠地砸了下去。


    因梁儒明本就占據著高處,地理位置比較有利於他朝站在丹陛上的人砸東西,又因梁儒明是猝然發難,且掄圓了胳膊,力道重又速度快,所以那隻矮腳碧玉杯十分準確無誤地砸在了馮謹行的額頭上……


    當那隻矮腳碧玉杯摔在丹陛上,於砰然間四分五裂的時候,馮謹行的額頭也緩緩淌下了一股血流……


    殷紅的鮮血緩緩劃過馮謹行的眼角,順著馮謹行的臉頰滑到馮謹行的下頜,再聚集成滴,漸次滴落在馮謹行腳邊,砸出一朵朵血花……


    盡管被砸的頭破血流,馮謹行卻依然站的穩穩地,到是很有一種正氣凜然的氣勢。


    而在眾人因梁儒明此舉而驚愕的時候,站在雕龍禦座前的梁儒明又陸續抄起他麵前那張金案上的碧玉碗、碧玉筷枕、盛著香茗的碧玉茶壺、盛著各色菜品的金盤銀盞等物,一一朝著剛剛進言的,此刻還站在丹陛上的那幾名言官狠狠地砸了過去。


    除了馮謹行是被梁儒明猝然發難,反應不能而被砸中了之外,餘下的幾名言官卻是有極多的時間去反應、去躲避梁儒明朝他們砸下去的東西的。但……


    礙於要砸他們的人是這大梁的君主,同時也是為了體現他們要求廢了冷晴的決心,遂,那幾名言官饒是能躲開,也均沒有躲,就那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咬牙挨著。


    不過梁儒明畢竟年紀大了,前不久又大病一場,所以梁儒明除了砸馮謹行那一下準頭十分精準之外,抄東西砸餘下的那幾名言官時,就有些失了準頭——要麽砸在了言官的身上;要麽砸在了言官的腳邊;要麽砸在了距離言官還有半步之遙的地方……


    在狠狠地砸了一堆東西後,就見梁儒明張了張口,正欲說話時,忽見梁儒明麵色一變,隨即梁儒明一手抬起緊緊地揪住他心口前的衣裳,身子一晃便朝前一傾……


    在即將傾倒時,梁儒明及時伸手撐在了他身前的金案上,止住了摔倒的趨勢……


    然,即便梁儒明沒有摔下禦座,單憑梁儒明那一下傾倒,任誰也能瞧出梁儒明此時的身體情況很不對勁……


    距離梁儒明最近的冷晴見狀,麵色倏然一變,隨即冷晴迅速起身離席,快步跑到梁儒明身邊伸出雙手扶住了梁儒明那已搖搖欲墜的身體。


    然,冷晴才扶住梁儒明,梁儒明就雙目一閉,往後仰倒在了那張金色的雕龍禦座上……


    猝不及防間,冷晴也被帶著摔在了禦座旁的地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權傾帝凰之永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墨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墨兮並收藏權傾帝凰之永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