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儒明醒來的時候,是梁笙德的靈柩平安運送迴縐平的第三天晌午……


    因為慕子儒要醫治梁儒明,而慕子儒醫治梁儒明的事情又不能外傳……因此,從十二月十七日傍晚慕子儒入宮後,慕子儒就一直蝸居在憶舒殿裏沒有離開過。


    冷晴也不知道張玄福是怎麽處理慕子儒入宮這件事的——打從慕子儒入宮那日算起,慕子儒一連在憶舒殿裏住了四天,都不曾有任何人來憶舒殿搜查慕子儒。外麵平靜得……就像誰也不知道慕子儒進了宮、入了憶舒殿一樣……


    而冷晴又被固林妤變相地軟禁在了憶舒殿,因此,這第四天裏,冷晴和慕子儒的吃喝拉撒都是在憶舒殿裏。唯一可以自由活動,又知道內情的張玄福則負責給冷晴和慕子儒提供生活必需品,比如食物和水……以及伺候昏迷不醒的梁儒明……


    梁儒明醒來的時候,冷晴和慕子儒正坐在憶舒殿外殿的那張圓桌邊吃午飯。


    就在冷晴和慕子儒為了一隻燒雞的雞腿大眼瞪小眼、戰火一觸即發的時候,在內殿守著昏迷不醒的梁儒明的張玄福忽然就老淚縱橫地衝出來,無比激動地衝坐在飯桌邊的冷晴喊道:“昭儀娘娘!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這幾天,冷晴唯一的期盼就是梁儒明能早點清醒。如今梁儒明終於醒了……


    於是,冷晴隻能放棄了和慕子儒爭搶那隻燒雞的雞腿,幹脆利落地撂下手中飯碗,提著層層疊疊的裙擺就衝進了憶舒殿內殿……


    進了憶舒殿內殿,冷晴尚未走到那張寬大的龍床前,就看見躺在那張寬大的龍床上的梁儒明側頭朝她這方看了過來……


    梁儒明已經不再是冷晴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副精神抖擻的帝王模樣了——白掉的頭發不可能再變成黑色,那被龍床上鮮亮的明黃色被褥襯著的膚色依然暗沉無光,如同一個失去了生機的奄奄一息的人,整個人都呈現著一種灰暗的色彩……


    這幾天,雖然冷晴天天都看著如此垂垂老矣、仿佛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梁儒明,冷晴也已經習慣了梁儒明如今的蒼老模樣,可是……


    有時候……冷晴還是忍不住懷念那個坐在禦書房中的那張金色雕龍禦座上,頭戴通天冠,身穿弁服,一雙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星目炯炯有神,鼻梁挺拔,兩瓣薄唇唇角朝兩邊微微勾起,微微含笑的模樣的梁儒明……


    在冷晴走到那張寬大的龍床前後,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方微微闔動他那灰白色的唇瓣,聲音無比虛弱地喚了一聲:“冷丫頭……”


    聽見梁儒明喚她,冷晴當即俯身蹲到龍床前,雙手趴在龍床邊沿上支撐著前傾的身體,神態溫順地恭聲應道:“皇上,臣在。”


    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側頭看著蹲在龍床邊的,視線與他齊平的冷晴,梁儒明繼續微微闔動他那灰白色的唇瓣,聲音無比虛弱地道:“朕……躺了幾天了……”


    聞此問,冷晴並未作何隱瞞,十分誠實地答道:“到今天,皇上已經昏睡了十一天了。”如果不是她一迴宮就找了慕子儒來……隻怕梁儒明還會繼續昏睡下去……


    而那廂,聽了冷晴的迴答,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動了動唇瓣,似歎非歎地喃喃自語道:“十……一天……朕……竟然躺了這麽久嗎……”


    蹲在龍床前的冷晴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算是附和了梁儒明的喃喃自語。


    點完頭後,冷晴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皇上,您現在覺得身體如何?可有什麽不適的地方嗎?”如此朝梁儒明問完了,冷晴又頭也不迴地喚道:“阿洺,你再來給皇上看看……”


    梁儒明畢竟在床上躺了十來天,身體各部分的機能一直處於休眠狀態,現在梁儒明人雖然醒了,但冷晴卻還是不放心的。但是,冷晴的話音落下後,卻久久未能得到迴應。


    冷晴心中奇怪著,迴頭一看,卻隻看見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的張玄福,並沒有看見慕子儒。


    視線環顧著將整間憶舒殿內殿找了一圈也沒看見慕子儒的身影,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忍不住驚疑道:“咦?阿洺人呢?”難道剛剛就沒跟進來??


    一直安靜地站在冷晴身後的張玄福聞冷晴此問,當即恭恭敬敬地接話道:“迴娘娘的話,剛剛娘娘進殿來的時候,下臣似乎看見慕公子往殿外去了……”


    “嗯?”聽了張玄福的答話,冷晴更加疑惑不解了:“他出殿去幹嘛?沒人帶路他還能自己出宮去嗎?”而且……慕子儒現在出憶舒殿的殿門,隻怕會被人當成刺客抓起來吧?!


    而那廂,手持拂塵的張玄福搖了搖頭,神態溫和地答道:“下臣不知……”


    見張玄福搖頭說不知道,蹲在龍床前的冷晴也隻能跟著搖頭歎道:“算了,不管他。他脾氣向來奇怪得很……估計這幾天也實在是給他憋壞了,就讓他出去透透氣罷。”


    “冷丫頭……”冷晴話才說完,躺在冷晴身前那張寬大的龍床上,身上蓋著明黃色的錦被的梁儒明就如此聲音無比虛弱地喚了一聲。


    聽見梁儒明喚她,蹲在龍床前的冷晴自是當即神態溫順地恭聲應道:“皇上,臣在。”


    那廂,就見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側頭看著蹲在龍床邊的,視線與他齊平的冷晴,梁儒明繼續微微闔動他那灰白色的唇瓣,聲音無比虛弱地道:“太子……仲卿呢……”


    聞梁儒明此問,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垂眼沉默了一瞬後,才低聲如實答道:“太子殿下的靈柩前日就運迴來了,皇後娘娘做主擺在了太子府內的正殿裏。”


    聞冷晴此言,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微微闔動唇瓣,吐出兩個弱弱地字眼:“皇後……”


    蹲在龍床前的冷晴聞聲點了點頭,如是應道:“是。之前皇上一直昏迷不醒,許多事情都是皇後娘娘做主的。”


    那廂,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沒有接冷晴的話,而是聲音虛弱地如此問:“冷丫頭……你去太子府看過了嗎?”


    梁儒明話才出口,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就果斷地搖頭應道:“還沒有。”


    如此應罷,冷晴又解釋道:“臣下山後在關內侯府休息了幾日,恰好那些天一直大雪綿連,臣一直等到雪停後才迴宮的。臣一迴宮就被皇後娘娘召見了去,皇後娘娘問了些臥佛寺上的情況,又說皇上身邊需要人時刻注意著,便將臣留在了皇上身邊。”話至此,冷晴話音停頓了一秒後,冷晴又默默地補充了一句:“準確來說,是軟禁……”


    “竟敢軟禁你!!她到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咳咳咳……”聽罷冷晴最後補充的那句話,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一時間變得有些激動起來,說話的聲音比先前高了不止一個度。隻是也許是太過激動,話才說完,梁儒明就連連咳嗽起來。


    蹲在龍床前的冷晴見狀,當即挺直脊背,一邊伸手隔著明黃色的錦被輕撫著梁儒明的胸口幫梁儒明順氣,口中還不忘溫聲安撫著:“皇上您別激動!冷靜!冷靜!盡量保持平心靜氣,千萬別氣壞了身體,不然最終得意的……還是那邊。”


    “……唿……唿……”在冷晴的順氣下,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到是沒再咳嗽了,可是口中還是唿唿地直喘氣。


    好半晌兒後,漸漸不再喘息的梁儒明才微微闔動他那灰白色的唇瓣,虛弱地出聲道:“朕知道……朕隻是……罷了……”


    見梁儒明逐漸平複了急促的氣息,冷晴便收迴了她為梁儒明順氣的手,繼續如之前那般將雙手趴在龍床的邊沿上支撐著前傾的身體。


    而對於梁儒明話中最後的那聲歎息,冷晴也不去追問,兀自轉移話題地一臉嚴肅地問:“皇上,如今您既已蘇醒,可有什麽安排?”


    迴應冷晴的,卻是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的一句反問:“你在問朕?”


    麵對梁儒明的反問,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很是幹脆利落地點頭,應了一聲:“是。”


    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見冷晴點頭點的如此幹脆,梁儒明到沒有置喙什麽,而是啟唇低聲道:“朕……隻想知道朕的仲卿是怎麽死的……”話音一轉,但聞梁儒明聲色俱厲地續道:“朕隻想知道,為什麽朕的仲卿死了……她的兒子卻活著迴來了!!!!!!”


    梁儒明的這個問題……冷晴實在沒辦法迴答梁儒明。


    其一是因為冷晴是真的不知道梁笙德是怎麽死的,對於梁笙德的死訊,冷晴從始至終都隻是道聽途說,並未親眼見證,因此冷晴不能信口開河;其二……是因為冷晴心中清楚梁儒明口中的那個人是指誰,而但凡是涉及那個人的事情……冷晴都不太願意提及……


    因此,蹲在龍床前的冷晴在沉默了須臾後,隻能默然提議:“臣……即刻找人去驗屍。”


    這個提議直到說出口後,冷晴才反應過來她失言了……


    即便是在風氣開放的二十一世紀,也沒幾個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進行屍檢的,更何況這還是在思想觀念封建的異世古代!!而她提議的屍檢對象……還是堂堂的一國太子……


    太子之尊,僅次於一國帝王之下,梁儒明又豈能答應她的提議??


    冷晴想,梁儒明定然是不可能會答應她的提議的!甚至……梁儒明還可能因為她的提議而惱怒,甚至是降罪於她……


    豈料,對於冷晴的提議,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十分幹脆地點頭應下了:“好……”如此應罷,梁儒明還神色認真地叮囑道:“但是要找一個信得過,且敢說實話的人去做這件事。結果出來後,無需張揚,迴來告訴朕就好。”


    對於梁儒明會答應她的提議,冷晴無疑是驚訝的。


    但驚訝過後,蹲在龍床前的冷晴還是恭恭敬敬地應道:“是,皇上!”


    聞言,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朝冷晴點了點頭,下一瞬,忽聞梁儒明如是道:“對了……太子妃呢?仲卿……都這樣了……想來太子妃那邊隻怕也不大好吧?如今太子妃還懷著仲卿的孩子,可仲卿卻……”


    蹲在龍床前的冷晴聞言,冷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躺在血淋淋的床鋪上的成亦影,以及成亦影對她說的那些話……一時間,冷晴的神色不免有些黯淡。


    張了張口,冷晴的聲音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太子妃她……”


    見先前答話一直十分幹脆的冷晴忽然間猶豫起來,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當即蹙眉追問道:“太子妃怎麽了?”


    這廂,蹲在龍床前的冷晴低低地垂下眼簾,默然道:“太子妃……也薨了……”


    “什麽??!!!!”冷晴話才出口,躺在龍床上的梁儒明就如此驚唿出聲了。


    這廂,蹲在龍床前的冷晴沒有抬眼去看麵色震驚的梁儒明,兀自垂眼默然道:“在太子殿下的死訊傳來的當日,太子妃因過於悲慟而昏厥,醒來後就……早產了……”


    自打成亦影薨逝後,冷晴就時常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成亦影說要上臥佛寺祈福的時候,她能攔住成亦影,不讓成亦影上山,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又或者……她一開始就攔住了那個上山報訊的人,成亦影也不可能因為過於悲慟而引發早產……


    因此,每每提及成亦影的死,冷晴心中就充滿了愧疚——


    冷晴始終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覺得成亦影的死和她脫不了關係;覺得是她的一時大意害死了成亦影……


    同時冷晴也覺得她十分愧對梁儒明——若非信任她,梁儒明也不可能派她隨成亦影一同上山祈福的……可是……就在她的眼皮之下……她讓一個禍害毫無阻礙地去到了成亦影麵前,將梁笙德的死訊告訴了成亦影,最終害得成亦影死於難產……


    而隨著成亦影的逝去,冷晴第一次對前路感到了迷茫——


    梁笙德薨逝了,成亦影也跟著去了,他們夫妻二人隻徒留了一雙初生的龍鳳胎給她……可她終究不是那一雙新生兒的父母啊……她就算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成為那兩個孩子的父母!尤其是……


    兩個孩子還那麽小,那個龐大的責任……他們如何能承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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