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佛寺裏供奉亡人的牌位上,名字篆刻得非常顯眼,每一個字都篆刻得鬥大。 名字下方則是篆刻得格外小巧玲瓏的生卒年,若不仔細看,根本就不會注意到。牌位上的每一個字每一道筆畫都悉心地描了金,看起來竟有種低調的奢華。


    將蒙語的牌位送迴三世佛殿的西配殿,看著殿中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恭恭敬敬地將蒙語的牌位擺在了地藏菩薩像的腳邊後,冷晴才轉身出了西配殿。


    時值正午,日上中天,正是吃午飯的時間。


    跟著冷晴出了西配殿,手持竹蕭的梁笙瀟徐徐止步,仰頭看了看他頭頂上那輪碩大的豔陽,複又看向冷晴那大步向前的背影,略一躊躇,梁笙瀟到底還是出言喊了聲“冷姑娘”,喊住了一離開西配殿就朝著臥佛寺山門的方向走的冷晴。


    大步走在前麵的冷晴立時聞聲止步,迴看向站在她身後的與她有五六步之遙的梁笙瀟,冷晴麵有疑惑地問:“怎麽了??”


    那方,梁笙瀟緩緩邁步走到冷晴麵前,在距離冷晴一步遠的地方站定腳步,梁笙瀟如是溫聲與冷晴說道:“眼下正值午時,冷姑娘不妨留下來吃頓齋飯了再下山罷。”


    聽梁笙瀟這麽一說,冷晴霎時也覺得肚子有些餓,可是一想到她昨晚和朱梓陌的約定,趕著去和朱梓陌“偶遇”的冷晴當即毫不遲疑地搖頭道:“不了,現在日頭正好,我們現在就下山。”言罷,冷晴便將頭轉了迴去,繼續邁步朝前。


    冷晴身後,梁笙瀟不得不邁步跟上冷晴,卻很是苦口婆心地在冷晴耳邊溫聲勸說著:“且不說冷姑娘身上傷勢本就未曾痊愈,單說冷姑娘今早便是什麽也沒吃就上山來了,爬了那麽高的山道,若再不吃午飯,怕是在迴程途中會支撐不住的。”


    梁笙瀟原以為他這番說辭不一定能說服冷晴,因為冷晴迫切地想要下山的想法實在是太明顯了,單從冷晴那大步流星的行走中便能窺見一二。


    熟料,梁笙瀟的話音才落,大步向前的冷晴就倏然腳下步子一頓,站在那兒不動了。原先跟著冷晴的腳步朝前走的梁笙瀟見狀,自然急忙止住了腳步,滿眼希冀地看著冷晴。


    就那麽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冷晴忽然抬眼看向站在她身旁的梁笙瀟,張口便如此問道:“臥佛寺裏吃齋飯的地方在哪?”


    就在剛剛沉默的那會兒功夫,冷晴很認真仔細地想了想,覺得梁笙瀟的話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


    冷晴覺得,如果她在下山途中因為饑餓而體力不支,甚至餓得暈倒了,到時候遇上朱梓陌了也是個麻煩啊!所以冷晴決定——吃飽肚子了再下山!!


    於是,在冷晴問完“臥佛寺裏吃齋飯的地方在哪”這個問題後,梁笙瀟當即笑若春風的帶著冷晴去了臥佛寺內專門開辟出來接待香客的那間齋堂。


    跟塵世裏的酒樓飯館不一樣,臥佛寺裏的齋飯是免費提供的。雖然臥佛寺裏提供的免費齋飯都是些寡淡無味的素菜,連一絲油花都瞧不見,但臥佛寺裏的規矩是,無論你來多少人,隻要進了臥佛寺的齋堂,都可以免費吃個飽。


    一碗水煮白菜,一碟小蔥拌豆腐,一盤子清炒藕片,白米飯不限量,這便是臥佛寺裏免費為前來臥佛寺禮佛的香客們提供的齋飯。


    盡管這三道菜看起來真是一點也不好吃,可是再不好吃也抵不過肚子餓啊——冷晴才在飯桌邊坐下,單是聞見那獨屬於飯菜的香味,冷晴就覺得腹中饑腸轆轆了。


    臥佛寺內專門開辟出來接待香客的那間齋堂並不大,但勝在光線明亮。又因為占地麵積的原因,那間齋堂裏統共隻擺了六張四四方方的桌子,一張桌子配四條長凳。


    桌子不大,長凳也不算長,滿打滿算一張桌子也隻能坐下八個人,還得是使勁擠才能坐下去,坐下去了就連抬手夾菜的餘地都沒有的那種。


    盡管臥佛寺裏提供的免費齋飯實在太過簡陋,但跟梁笙瀟和冷晴一樣留在臥佛寺裏吃齋飯的人,仍有七八上十人,不過卻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大概是年紀大了怕扛不住餓著肚子下山,便留下來吃齋飯了。而像梁笙瀟和冷晴這個年紀的,則是完全沒有。


    許是梁笙瀟和冷晴的年紀輕得太過紮眼,又許是冷晴那身鮮紅似火的衣裙太過紮眼,總之,自打梁笙瀟和冷晴進了齋堂,挑了張靠牆角的空桌坐下了,坐在周圍的那些老人們就開始頻頻朝梁笙瀟和冷晴這方側目。


    麵對那些頻頻側目的目光,梁笙瀟如何想的,冷晴是不知道的,但冷晴卻是毫不在意的,隻管一心一意地吃她的齋飯,完全沒有被周圍的目光幹擾到。


    然,就在梁笙瀟和冷晴在臥佛寺的齋堂裏吃齋飯的時候,先前還白雲飄飄、豔陽當空的天空竟忽然黑雲翻湧起來,攜同而來的,還有電閃雷鳴。


    初初聽見齋堂外雷聲大作的時候,冷晴就放下了手中碗筷,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齋堂門口。


    初時冷晴還指望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能雷聲大雨點小,可當冷晴眨眼間看見那從天幕上傾瀉而下的密集雨點時,冷晴就覺得她的指望絕對要落空了——


    翻滾的黑雲攜著電閃雷鳴一往無前,不過眨眼的功夫就遮天蔽日,再眨個眼,傾盆大雨便毫不留情地從黑得嚇人的天幕上傾瀉而下。


    這場雨雖來的突然,但雨勢龐大且雨點密集,仿佛醞釀了很久很久了一般,不過一瞬的功夫就在原本幹燥的地麵上堆積起了一窪窪深淺不一的積水。


    站在齋堂的屋簷下,看著齋堂外原先幹燥的空地眨個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個個小水窪,冷晴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的運氣了。


    “冷姑娘無需著急,大梁國的秋季曆來天幹物燥,這場雨又來的突然,最多下一兩個時辰也就停了。”就在冷晴忍不住歎息她的運氣真是差的時候,梁笙瀟那清朗謙和的聲音忽然在冷晴身旁響起,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意味。


    將視線從漫天雨幕上轉移到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的梁笙瀟身上,對上梁笙瀟那充滿安撫之意的視線時,冷晴抿唇笑了笑,並未說什麽,兀自轉身進了她身後的齋堂,繼續吃她的齋飯去了。


    然而,仍舊站在齋堂外的屋簷下的梁笙瀟卻是望著漫天雨幕,慢慢蹙起了眉頭……


    誠如梁笙瀟所言,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不過下了一個半時辰就停了。


    雨停的時候,剛過未正初刻,且雨一停,那鋪了漫天的烏雲就悉數散去了,將之前被掩藏的太陽重新露了出來,慢悠悠地照亮了遠方的一道虹橋。


    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額外困在臥佛寺一個半時辰,想著朱梓陌肯定已經在山道上等著和她“偶遇”了,冷晴早就急了,因此雨一停,冷晴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齋堂,擰著眉地朝著臥佛寺山門的方向疾步走去。


    梁笙瀟下山的心情雖沒有冷晴那麽迫切,但梁笙瀟卻是始終不遠不近地緊跟著冷晴的腳步,隨著冷晴朝著下山的道路行去。


    然,出人意料的是,走出臥佛寺的山門不足四百米時,梁笙瀟和冷晴便再次被迫停住了前行的腳步。


    臥佛寺修建於重重大山的環抱間,山門外有一段山勢頗為平緩,而在這段平緩山勢的中間地帶,有一條介於小溪和河流之間的水流,堪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姑且稱那條水流為“小河”罷,那條小河水麵上搭了一座竹木浮橋,緊貼著水麵,便是風平浪靜時人行走其上,一個不慎依然會沾濕了鞋襪,而此刻……


    看著麵前那條來時還流水淳淳,水麵不足十米寬的小河竟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之後泛濫成了水流湍急奔湧,且水麵足足擴大了一倍有餘,連竹木浮橋都被湍急的水流掩蓋了的大河,冷晴真是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啊!!


    瞪眼遙望河對岸好半晌兒,冷晴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了拳頭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如此反複折騰了半天,冷晴才算是壓下她心中想要指天喝罵的衝動,盡量保持理智和淡定地問站在她身邊的梁笙瀟:“怎麽辦?”


    麵對冷晴的詢問,手持竹蕭地站在冷晴身旁的梁笙瀟並未看他麵前那條水流湍急的小河,而是蹙眉看向河水的上遊,頗有些憂心忡忡地應道:“如此湍急的水流,隻怕是臥佛寺上遊的那條防洪山道被衝毀了。”


    冷晴聞言,忍不住挑眉看向梁笙瀟,張口,語氣幽幽地吐出兩個字:“所以??”


    轉頭對上冷晴那幽幽的視線,向來溫和如風的梁笙瀟竟難得地麵色肅穆了起來。


    沉吟了須臾,梁笙瀟如是沉著聲音地答道:“若想下山,除非能及時將被衝毀的山道修好,或是等著上遊的積水排幹……”話音略頓了頓,但聽得梁笙瀟如此沉聲定論道:“總之今天是下不了山了。”


    一聽梁笙瀟這話,冷晴心中當時就急了:下不了山?那怎麽行!!朱梓陌可還在山道上等著和她“偶遇”呢!!


    如此想著,冷晴心中急切也未曾多想,張口便問梁笙瀟:“梁公子會遊水嗎?”


    那方,隻見梁笙瀟神色頗為怪異地瞥了冷晴一眼,過了好半晌兒梁笙瀟才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會也過不去。”


    在冷晴再次張口前,梁笙瀟又不疾不徐地出言續道:“山道被毀,山道後積攢了十數年的積水一瀉而下,其水勢兇猛湍急,此時人若下水,必被衝走無疑。幾十年前臥佛寺上遊的山道就被暴雨衝毀過一次,當時曾有人試圖遊水過河,結果一下水便被湍急的水流帶走了。”


    梁笙瀟這番話雖說的緩慢,但話中所包含的深意卻不得不讓人深思。而梁笙瀟這番話吐出口後,無疑讓冷晴不得不打消了遊泳過河的想法。


    於冷晴而言,雖然和朱梓陌的會麵很重要,可她的小命更重要啊!!要是連小命都沒了,她還和朱梓陌會什麽麵?!


    那方,見冷晴一直沉默不語,梁笙瀟拿不準冷晴到底想幹什麽,唯恐冷晴一個衝動就跳進前麵的湍急河水裏去了,當即便聞梁笙瀟有些惴惴不安地張口喚道:“冷姑娘……”


    “我們迴臥佛寺吧!”不待梁笙瀟將心中的擔憂說出口,冷晴便如此道了一句。末了,冷晴又似恍然般地補充道:“唔……不知道臥佛寺介不介意女客留宿啊?”要是介意可就麻煩了,這重重大山裏的,除了臥佛寺她可沒地方睡覺啊!!


    那方,被冷晴這突然響起的言詞弄得愣了好一會兒的梁笙瀟在迴過神來後,當即朝冷晴微笑著道:“應當沒問題。在下離京前與臥佛寺的慧覺方丈也算有幾分交情,若是寺中僧人不允冷姑娘留宿寺中,在下便去尋慧覺方丈協商一番。”


    然,這方,聽聞梁笙瀟的話,冷晴雖不想打擊梁笙瀟,但出於現實考慮,冷晴猶豫了幾秒後還是如是張口問道:“呃……梁公子離京十載,還能確定臥佛寺的方丈是林公子離京前的那位故交慧覺大師嗎?”


    “應當是罷。”迴答冷晴的,是梁笙瀟這有些不確定的語句。


    冷晴自然聽出了梁笙瀟話語裏的不確定,但之前迫不及待地離開臥佛寺的人是她,現在提出要迴臥佛寺借宿的人還是她……就算梁笙瀟真的幫不上她,冷晴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沉默不語。


    而那方,梁笙瀟話音隻是略頓了頓,又如是沉吟道:“十年前慧覺大師也才甲子之年,不過十年光陰,慧覺大師如今也才古稀之年。佛門中人多長壽,按照慧覺大師的年紀,如今應當未曾圓寂。若慧覺大師未曾圓寂,那臥佛寺的方丈便必是慧覺大師無疑。”


    “總之,我們迴臥佛寺去看看就知道了。”最終,眉眼含笑的梁笙瀟以這句溫聲淺笑的話做了結語。


    於是,冷晴最後看了一眼那條水流湍急奔湧的小河,在歎了一聲後,萬分無奈地跟著梁笙瀟踏上了返迴臥佛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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