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幽靜的小院中,漫天清冷皎潔的月色下,不大的白玉石桌邊,站著兩個身形纖長,神姿筆直的身影。


    左邊那個身影,是滿頭青絲在腦後以一條天青色發帶紮成一束高馬尾,身穿一件單薄的天青色長衫,左胳膊上的袖子擼到了肘部,露出了一屆白皙且精瘦的小臂,腳踩一雙天青色長靴的炎子明。


    右邊那個身影,是墨發高束,束發的頭飾隻是一支十分簡單的銀簪,肩頭披著一件長長的,都快拖到地上去了的,衣緣上細細密密地鑲著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的白色披風,身上透著一股濃重的病殃殃的氣息,還若有似無地散發著一股苦澀的藥草味的林嵐風。


    他們二人就這麽麵對麵地站在白玉石桌邊——林嵐風仰著脖子,遙望著天邊那一輪圓盤皎月,炎子明就靜靜地平視著仰頭望月的林嵐風,麵色晦暗不明。


    “在下原以為公子是知道三弟的名字出自何處的。”遙望著天邊那一輪圓盤皎月的林嵐風如此說著,忽而收迴視線,看向了站在他對麵,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的炎子明。


    這方,瞥了說了半天都沒說到正題上的林嵐風一眼,炎子明默默地抬起右手,拂了拂他左臂上那被擼到肘部的袖子,將之前擼起來的袖子拂了下去,而後重新坐迴了他身後的那張白玉石凳上。


    抬頭,眼神冷然地看向林嵐風,炎子明語調幽幽地道:“雖然我出生宮廷,但我真的很厭煩這種繞彎子的說話方式。”


    說半句留半句,留下的那半句讓人費盡腦子心力地去猜,這種交談方式,炎子明真的不是一般的厭煩,簡直是憎惡!


    他在宮廷裏用這樣的交談方式來說話,那是因為他必須用這種交談方式——


    如果在宮廷裏肆無忌憚地直言直語,隻會為自己招來禍患,所以在宮廷裏,若想活得長久,任何話,都不能說得太直白。


    不過現在不是在宮廷裏,是在外麵,是在遠離赤冰國皇宮的大梁國南嶺郡!炎子明覺得,既已出了宮廷,他實在沒必要繼續用宮廷裏的交談方式來惡心他自己!


    不得不說,炎子明如今還能這麽平心靜氣地坐在這裏,聽林嵐風跟他繞彎子,完全是看在他的師弟林蕭陽的麵子上。


    畢竟林嵐風是林蕭陽的二哥,若可以,炎子明並不想對林蕭陽的家人有何“不敬”。


    所以,炎子明將他的厭惡直接攤開在了林嵐風麵前,讓林嵐風自己選擇是繼續與他在言語上繞彎子,還是直接一五一十地將他想知道的事情,用最直白的話語交代出來。


    這方,聽聞炎子明這類似威脅的話語,林嵐風輕輕抿唇,朝坐在白玉石凳上,麵色顯得有些不耐煩的炎子明笑了笑,方才繼續說道:“在下曾聽家父說過一次,三弟的名字,是你們的那位師傅給三弟取的。”所以他剛剛才會有那一問……


    而那方,一聽林嵐風這話,炎子明當即蹙眉,低聲反駁:“怎麽會?師傅帶三師弟上山的時候,三師弟已經五六歲了,難道在那之前師傅就已經……”話音倏然一停,炎子明心中的那個猜測,終究沒有說出口。


    在炎子明那幾乎是目不轉睛的專注目光下,隻見林嵐風朝炎子明微微點了點頭,而後,由林嵐風,接下了炎子明那未說完的話:“在下那時雖年幼,卻清楚地記得,在三弟出生之前,不,準確說來,是在家母剛剛懷上三弟不久,家中曾來過一位神秘的客人。


    那位客人來的那日,是個豔陽高照的日子,走的是林家本莊的大門,還頗為禮數地先讓門房通稟了父親。後來在下聽門房描述,那位客人渾身都包裹在一身淺灰色的鬥篷之中,碩大的鬥篷兜頭罩下,嚴絲合縫,無人可窺其容貌。但從其身量來看,應當是位男子。


    而那日,家父本應外出辦事的,且是件十分著急的事情。但是,在那位客人登門拜訪後,家父卻臨時更改了行程,親自留在了家中待客。從這一點來看,在下可以鬥膽推測,那位客人的來訪應當在家父的意料之外,但是那位客人的身份,卻讓家父格外重視。”


    清冷皎潔的月色下,坐在白玉石桌邊的白玉石凳上的炎子明安靜地看著林嵐風,安靜地聽著林嵐風那平緩溫和的聲音,說著雲淡風輕的話語。


    而那方,站在白玉石桌邊的林嵐風仿似陷入了迴憶一般,說著說著,就再度仰頭,望向了天上那一輪似圓盤一般的皎月,輕緩溫和的聲音仿似融入了骨髓一般,一字一句地緩緩說著:“在下猶記得,那位突然到訪的客人與家父在書房中呆了許久,並且在進書房前,家父下了命令,無家父之允許,任何人不得踏進家父的院子半步。


    所以,直到那位客人後來離開林家本莊,偌大的林家上下除了家父之外,無一人知道那位神秘客人的身份。而在那位神秘的客人走後,家父便立即宣布了三弟的名字。那時候,家父說,他為三弟取名為‘蕭陽’,蕭然的蕭,陽光的陽,蕭陽。


    林蕭陽,這個名字一聽就是男孩兒的名字,但是彼時,家母不過剛剛懷上三弟,離生產尚有七八個月。就連來家中為家母診脈的大夫們都直言母親懷胎日短,不但無法分辨男女,也無法分辨家母腹中有幾個胎兒。但是……


    當年家父卻一口定下了三弟的名字,且言之鑿鑿地說家母此胎生下來的,定然是個男孩兒,且會是個無比健康的男孩兒,而名字,就用‘蕭陽’二字,絕無更改。那時候,林家上下,根本無人將家父的話放在心中,隻當家父不過是喜男不喜女罷了。


    但是,八個月後,母親臨產,真的生下了一個無比健康的男嬰,就連當時在場的大夫們都異口同聲地說,三弟的身體是他們以往看過的所有初生嬰孩裏最健康的。於是,三弟的名字,就如此取用了家父數月之前宣布過的‘蕭陽’二字。”


    說到此處,林嵐風緩緩低頭,看向了坐在白玉石桌邊的炎子明。


    這一低頭,林嵐風才發現,炎子明不知何時已將他的手肘擱在了他身邊的白玉石桌上,身子斜斜地倚在白玉石桌邊,還翹起了二郎腿,擺出了一副吊兒郎當的姿勢,偏偏炎子明麵上表情一派平靜,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中卻又帶著幾分認真的神色。


    看著如此玩世不恭的炎子明,林嵐風到也沒有說什麽,隻抿了抿唇,朝炎子明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然後繼續用他那輕緩溫和的聲音,說了下去:“說來也巧,在三弟出生後不久,在下曾偶然聽見家父對著初生的三弟念念有詞,在下當時年紀尚幼,隻隱約覺得家父口中所念的,似是一首詩詞。


    並且,因當時家父隻是口頭念誦,因此在下並未聽清詩詞內容。後來,在家父的書桌上,在下見到了一首謄寫在宣旨上的長詩。在下細細閱覽之後,才發覺那首長詩,正是此前父親對著三弟念誦過的那首詩詞。


    因那首長詩並無提名,亦無提詩之人,在下當年一時好奇,便翻遍了家中所有古詩集,最終卻驚奇地發現,家中百餘本詩集中,竟都翻閱不出那首沒有提名的長詩。不但翻閱不到其出處,連著作人都翻閱不到。”


    話至此,林嵐風暫停了話音,與炎子明深深地對視一眼後,林嵐風才緩緩地低聲念道:“燕丹善養士,誌在報強嬴。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雄髮指危冠,猛氣衝長纓。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漸離擊悲築,宋意唱高聲。蕭蕭哀風逝,澹澹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登車何時顧,飛蓋入秦庭。淩厲越萬裏,逶迤過千城。圖窮事自至,豪主正怔營。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其人雖已歿,千載有餘情。”


    聲音輕緩,一句一頓地念完這首長詩後,林嵐風微微垂了眼簾,似在迴味這首長詩中所描述的那義氣淩雲與豪氣萬千。


    “詩,到是一首好詩……”在林嵐風沉默的時候,坐在白玉石桌邊,手肘擱在了他身邊的白玉石桌上,身子斜斜地倚在白玉石桌邊,翹著二郎腿,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姿態的炎子明如此由衷地讚了一句。然,話音一轉間,便聽見炎子明如此語調意味不明地問道:“但是這與我們那位師傅有什麽關係?”


    被炎子明打斷了迴憶的思緒,林嵐風也不惱,隻迴以炎子明一個微微淺笑,聲音依舊輕緩溫和:“公子莫急,這件事情的起因經過較為複雜,所以在下需要徐徐道來。”


    不得不說,對於林嵐風這一句輕飄飄的“徐徐道來”,炎子明是很不滿的,但是……


    介於是他自己先問的林嵐風為什麽會相信林蕭陽,而林嵐風現在……似乎就是在將原因從頭開始地解釋給他聽,所以……


    對於林嵐風的拖拖拉拉,炎子明忍了!


    那方,在對炎子明說完他需要“徐徐道來”後,林嵐風也未去管炎子明是否願意聽他“徐徐道來”,林嵐風就已經自顧自地將話繼續說了下去:“在下雖不得父親看重,但是最初教在下習字的先生,卻正是在下的父親。可以說,在下當年雖因年幼,識得的字不多,卻最是清楚家父的字跡了。


    家父的字跡蒼勁有力,如遊龍走鳳,但是那首謄寫在宣旨上的長詩,字跡雖同樣遊龍走鳳,卻不帶半分蒼勁力道,到是有股剛柔並濟之意味。


    因此,盡管當年在下尚且年幼,但在下初見這首詩時,一眼就認出了寫下這首詩的字跡並非出自家父之手。


    除卻曾聽家父口誦過一次外,在下此前,並未從它處見過或聽過這首長詩,是以很是好奇,這樣一首詩,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於是,當年在下謄抄了這首長詩,拿去學堂問了夫子,但是所有的夫子都說從未聽聞有哪位詩人創作過這樣一首長詩。


    數位夫子不約而同地矢口否認,於是在下更加好奇了,更加想要知道這首長詩的出處。可是,當年在下翻遍了家中所有的古詩集,甚至將市麵上販賣的詩集都翻了個遍,卻始終找不到這首詩的出處以及著作人。”


    話音一停,林嵐風目不轉睛地看著炎子明,一字一句,極其認真地問炎子明:“公子,若是你,你待如何?”


    這方,翹著二郎腿坐在白玉石桌邊的炎子明聞此問,沉默了一瞬,而後字句清晰地迴答道:“問這首詩的擁有者,也就是你的父親。”


    既然自己找不到答案,就去問最初擁有這首詩的人,這絕對是個明智的選擇。


    而那方,對於炎子明給出的答案,林嵐風不但沒有否認,還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聲音雖依舊輕緩溫和,卻帶著無與倫比的認真:“是的,在下最後去請教了在下的父親。而當年,在下的父親,是這樣告訴在下的——


    這首詩,是當初來家中的一位客人留下的。而那位客人,便是那位在家母懷上三弟後不久,突然到訪林家,並讓家父臨時更改了行程的神秘客人。


    並且,在下從家父口中得知,當年,那位客人在隨家父進入書房後,並未先言其他,而是率先謄寫了這首長詩。而後,那位客人指著這首詩中的‘蕭蕭哀風逝,澹澹寒波生’二句,為三弟取了‘蕭陽’之名。


    而當年,在下因一時好奇,曾追問家父,那位神秘客人的身份,但是家父並未告知,不過這到是在在下的意料之中的。


    當年,家父隻說那位客人是位無比尊貴的貴客,若在下日後有緣遇見那位貴客,定要以禮待之,切不可有半分不敬之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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