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大梁國京都縐平。西區。南街。縐家藥鋪後院。


    一抹溫和的春陽高懸於萬裏無雲的晴空,小小的一方後院邊角中不知何時種下的一棵老槐樹的樹幹粗壯且枝葉繁茂,此時,溫和的陽光透過老槐樹枝葉間的零星縫隙投射到被老槐樹的陰影覆蓋的地麵上,灑下一地星星點點錯亂不一的光點。


    院中木架竹蒲上晾曬著的中草藥紛紛散發著各自獨有的草藥香,混合在一處並不刺鼻,反而煞是好聞。


    吃過午飯,在院中稍微活動了下身子消食後,著一身玄色窄袖長袍的慕子儒,此刻正坐在老槐樹下的地上,背靠著老槐樹那粗壯且粗糙的樹幹閉目假寐。


    慕子儒腦袋微仰著靠在身後老槐樹的樹幹上,露出了有些稍尖的下巴,露在長袍外的脖頸上的肌膚呈現著病態一般的蒼白,若靠得近了,甚至能瞧見肌膚下的青筋。


    此刻慕子儒麵容沉靜,紮成高馬尾的長發垂在右肩前,發尾處那抹白色卻是被他身上的玄色衣袍襯托得如此刺目,讓人無法忽視。


    隻見慕子儒的左腿伸直平穩地擱在地上,右腿曲起腳踩地麵,左手擱在腹部,右手隨意地搭在曲起的右膝上,那些由陽光透過老槐樹枝葉間的零星縫隙投射下的星星點點錯亂不一的光點亦撒了慕子儒一臉、一身……


    此情此景,若是站遠了看,竟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安靜祥和的感覺。此刻,站在藥鋪與後院相連接的院門處的縐長生縐大夫就是這種感覺!


    遙遙望著坐在老槐樹下小憩的兒子,身為父親的縐大夫微微扯起兩邊的嘴角無聲地笑了,然後默默地轉身去了前麵的藥鋪。


    離家七年的兒子,此刻正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麵前,任誰都無法不感到開懷!


    當初慕子儒離家時尚未滿十八歲,在縐大夫的記憶中仍舊是當年的孩童模樣,如今再迴來,卻已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縐大夫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隻顏色純白的鴿子就撲騰著翅膀飛進了藥鋪的後院。


    隻見那隻純白色的鴿子落在了慕子儒腳邊的地麵上,收起翅膀,原地轉了幾圈後便朝著慕子儒的方向歪著它那顆小腦袋,發出輕微的“咕咕”的吟聲。


    若是細看,能發現那隻鴿子的左腿上幫著一個與鴿腿同色的小竹筒,若是大意一點的人根本就注意不到鴿腿上竟還綁了東西!而且,那隻鴿子看上去也比平常所見的鴿子要大上一圈半左右。


    似乎是被鴿子的“咕咕”聲擾了午後小憩的興致,慕子儒忽地睜開雙眸,惡狠狠地瞪著那隻在他腳邊站著,歪著頭看著他的鴿子。


    一人一鴿如此對視了片刻,看見那隻鴿子終於把它的腦袋擺正了後,慕子儒方才收起他臉上那惡狠狠的表情,轉而掛上了一抹平日裏常見的邪笑。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吹動了院中老槐樹的枝葉,枝葉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之音,透過枝葉投射在地上和慕子儒身上的那些零星光點也隨著老槐樹枝葉的擺動而變換著形狀、位置。


    此情此景,唯美如畫!


    緩緩抬起左手,掌心朝上,慕子儒朝著那隻鴿子輕輕開口喚了聲:“白沫,過來。”


    隻見那隻被慕子儒喚作“白沫”的鴿子在地上蹦跳著走了兩步,忽然撲騰了下翅膀一下子飛到了慕子儒伸出的左手手掌上。


    站在慕子儒的手掌上,白沫很不老實地抬起它那隻沒綁東西的右腿,微彎起細細的爪子輕輕撓了撓慕子儒的掌心。


    “嗬嗬……”慕子儒被白沫撓得發出一聲輕笑。


    隻見慕子儒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戳了戳白沫的小腦袋,輕聲笑道:“白沫,你命可夠長的啊!自我養你那天起,都有十六年了,你怎麽還活著呢!我走了七年,朱梓陌那廝怎麽就傻乎乎地把你養了七年,他怎麽就沒把你拿去煲湯喝?鴿子湯可是很補的啊!”


    似乎聽懂了慕子儒的話,白沫在慕子儒的掌心蹦跳了兩下,似是要以此表示它的不滿。


    笑著又伸手指戳了戳白沫的小腦袋,慕子儒終於伸手去取下了白沫腿上綁著的與白沫的鴿腿同色的那個小竹筒。


    將竹筒捏在手中,慕子儒抬起左手輕輕一揚,白沫很默契地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灰塵,慕子儒抬腿朝他那間獨立的房間走了過去。


    推開房門,然後順手關上房門,再插上門閂,慕子儒不緊不慢地走向擺在房間右裏側的那麵山水畫屏風,屏風旁邊的牆下擺著一個紅木製成的梳妝台。


    不同於女子用的梳妝台,慕子儒房間內的梳妝台上隻擱了一麵打磨光滑的銅鏡和一把牛角梳還有一根墨色的玉簪,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走到梳妝台前,慕子儒蹲下身,拉開梳妝台下櫃子的櫃門,將裏麵擺放的一些雜亂得不知是些什麽的碎物全部一股腦兒地扒拉到地上,然後伸手對著櫃底的某個點輕輕一拍,櫃底竟然往旁邊抽開了去,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來,那竟然是一處暗格!


    慕子儒從暗格裏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暗紅色木盒,放到地麵上,打開,木盒內裝著的,卻是五六個瓶口皆塞著紅色軟布,瓶身顏色卻完全不同的——瓷瓶。


    隻見慕子儒從木盒裏抽出一個藍色的瓷瓶,拔掉那紅色的軟布塞,將瓷瓶裏的藍色粉末倒出一點在左手掌心裏,然後將先前從白沫鴿腿上取下來的小竹筒放在掌心中的藍色粉末上。


    接著,慕子儒以右手食指指尖按著竹筒在掌心中的粉末上來迴滾動了幾圈,然後撚起竹筒兩端,用指腹將竹筒上沾染上的藍色粉末輕輕抹去,等了大約三四秒,那細小的竹筒上竟然漸漸顯現出十幾個細小卻清晰的字體來!


    “莫、留、往、江、南、尋、吾、幽、冥、亦、往、尋、丹、枝、洪、熟、棠、律、芹、梢。”看著竹筒表麵完全顯現出來的不多不少二十個小字,慕子儒一字一頓地緩緩念出聲。


    念完,慕子儒沉思了一會兒,似是在思考那二十個字的意思。


    良久後,也不知是不是想清了那二十個字的意思,隻見慕子儒將藍色的瓷瓶塞上軟布塞,將其放迴原位,轉而又從木盒中抽出一個紅色的瓷瓶和一個黃色的瓷瓶。


    將竹筒放在地麵上,慕子儒先拔掉了紅色瓷瓶瓶口的軟布塞,將瓷瓶內的紅色粉末均勻地撒在竹筒上,然後又拔掉了黃色瓷瓶瓶口的軟布塞,同樣將瓷瓶內的黃色粉末均勻地撒在竹筒上,覆蓋住之前撒下的紅色粉末。


    就在慕子儒收拾手中的瓷瓶時,那被前後撒上了三種顏色粉末的竹筒突然發出了輕微的“嗞嗞”的如同煎蛋的聲音。


    仔細一看,居然是那截竹筒被那紅、黃兩種粉末腐蝕所發出的“嗞嗞”聲!


    待慕子儒將木盒放迴梳妝台櫃底的暗格內,關好暗格,又將那些先前被他一股腦兒地扒拉到地上的淩亂碎物全部塞迴到櫃子裏,關上櫃子的櫃門後,那截竹筒也被腐蝕幹淨了,隻留了些竹屑在地麵上。


    俯身,慕子儒朝著地麵輕輕一吹,那些竹屑便被他吹散,不見了蹤影。


    讓人驚奇的是,那擱置竹筒的地麵卻連一點被腐蝕的痕跡也沒有!這無不讓人感歎:真不愧是無常鬼醫研製的東西!


    是夜。


    吃過晚飯收拾完了碗筷,慕子儒來到縐大夫的房門前,此刻,縐大夫的房間裏還有微弱的光亮在晃動著,顯然縐大夫還沒有休息。


    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敲了敲房門,慕子儒聲音不大不小地問:“爹,你睡了嗎?”


    “還沒呢!等等啊,爹這就來開門。”沒有讓慕子儒等候,房內立即響起了縐大夫的聲音,然後是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門後傳來門栓撥動的聲音,房門緊隨其後被縐大夫從裏麵拉開,慕子儒一眼便瞧見站在門內的縐大夫隻穿著白色的裏衣,肩上則披著一件淺青色的長褂。


    許是覺得有些冷,縐大夫用雙手緊了緊搭在肩上的長褂,看著站在門外穿一身玄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慕子儒,疑惑地問道:“阿洺,這麽晚了還不休息,怎麽了?”


    “孩兒是來跟爹說一聲,孩兒明天就要出發去江南了,一是想去看看今年在江南金義省平西州南嶺郡舉行的九國武林大會,二是想去與平西州相鄰的平南州南曲郡找幾味罕見的藥草,這一趟,若順利的話九月中旬便會迴來,若不順利,便說不清楚了。”沒有一絲隱瞞,慕子儒將自己將要去的地方一一交代了。


    慕子儒一邊說一邊往縐大夫的屋裏望了望,隔著縐大夫的肩頭,慕子儒能看見正對著房門擺著的茶桌上堆放著一堆晾曬得幹巴巴的藥材,茶桌腳邊,放著一個陳舊的青銅藥碾和一個灰舊的矮凳,旁邊還放著幾個木盒,裏麵已經裝了不少碾好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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